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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梵星》原著小说《白烁上神》作者:星零第五章闯天涯_《白月梵星》原著小说《白烁上神》作者:星零第四章镇山简

作者:投稿 时间:2025-02-09
  • 《白月梵星》原著小说《白烁上神》作者:星零第五章闯天涯

    第五章闯天涯

    “老龟!我回来啦!”

    白烁豪气干云,推开草庐,双手叉腰,小木门“吱呀吱呀”地响,如破朽的鼓。

    草庐里静悄悄的,竟没听到老龟那平日里可以掀翻庐顶的鼾声。

    “咦?不在?又溜到哪喝酒去了?”

    白烁架了半天姿势,没人欣赏,只好兴致缺缺地放下膀子,往老树下的藤椅悠哉一躺,在手腕上弹了弹:“安全,没人。”

    小木藤“咻”一下变成少年,梵樾熟门熟路地去院后的井里取水,递到白烁面前。白烁接过,惬意地灌了一大口,拍拍梵樾的头:“徒儿乖。”

    梵樾见白烁盯着小院门口,望都没望他,眼底有些黯然,但他马上振作起来,去厨房鼓捣吃的了。

    白烁托着下巴,眼睛弯弯的。

    太好了,阿昭将来要做缥缈的掌门,那以后她在缥缈还不横着走?她想好了,以后全岛的丹药都让老龟头炼,谁也甭想再让她半夜出去采草。

    “睡呀睡觉觉,晒呀嘛晒太阳——”

    白烁忍不住哼起小调儿来,一旁的小徒弟适时地递上了香喷喷的桂花糕,白烁一口吞下一个,笑出了声,这日子啊真美好。

    就是这大妖怪让人愁啊……白烁瞥了一眼少年,眼滴溜儿直转悠。小徒弟嘿嘿一笑,分外讨好,生怕白烁改了主意赶他走。

    算了,先养着吧,反正师徒名分都定下了,就算哪日大妖怪回来了,也不能欺师灭祖吧,举头三尺可有神明呢!

    对了,明日阿昭就要去梧桐凤岛,她得跟着一起去,多备些灵药。

    白烁连忙爬起来翻箱倒柜,把老龟看家底的好东西全给翻了出来,鼓鼓囊囊装了一大包收进了乾坤袋里,待满头大汗忙活完,才气喘吁吁躺回藤椅,一边美滋滋地幻想着将来的好日子,一边等着重昭。

    可日升日落,直到月影高照,她等的人都没有出现。

    “掌门也要睡觉啊,这弟子服其劳也不能服一晚上吧……”

    夜风吹来,白烁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嘀咕。

    本来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少年听见白烁打喷嚏,睁开眼就要脱下外袍给她披上。

    “哎哎哎,不用不用,我不冷。”白烁连忙阻止,她把梵樾脱了一半的衣服给合上,“听着,徒儿,咱们是仙门正宗,妥妥的良家子,以后这衣服可不能随便脱。”

    “噢。”少年乖巧点头,“那我去给师父煮一壶热茶。”

    “聪明。”白烁笑眯眯点头,还要再夸,却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快快快,阿昭来了,快躲……”

    没等白烁说完,梵樾已经重新变成小木藤窜到了她手腕上。

    白烁松了口气,扬起大大的笑脸转头:“臭小子,你总算舍得来……”

    她喊到一半,看见来人,一愣,却是尔昀俏生生立在药庐门口。

    “尔昀师姐?”

    大半夜的,尔昀怎会纡尊降贵来这外岛?

    尔昀倒是难得面色和善,她的神情有些古怪,也不说话,就这么尴尬立着。

    “师姐……可是来取丹药?”白烁想到了这么个唯一的可能。

    “不是。”尔昀硬邦邦回,没等白烁开口,递出个小瓷瓶,“给你。”

    那小瓷瓶里灵气扑鼻,竟是二品灵药。

    “师姐,这是……”

    尔昀咳嗽一声,挪过眼:“玄冰洞里的寒气能伤半仙的身体,这是我爹以前给我留的灵药,比你自己炼的那些破烂货强多了。”

    白烁一脸呆愣,看了眼天上的月亮,这又是哪一出?月亮也没从西边升起啊?

    “喂,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没等尔昀说完,白烁一把抓过药瓶攥到手里,眼眯成了一条缝。

    “多谢师姐。”白烁嘿嘿一笑。二品灵药可是难得,她平日里也没几次能炼成功,不拿白不拿,想不到尔昀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其实也是个心好的。

    “师姐,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咱们岛上啊,就你最体恤我。师姐放心,以后咱们药庐炼的灵药,我保管先给师姐送去。”白烁摸着小药瓶,笑得美滋滋。

    见白烁乐呵呵地傻笑,尔昀嘴张了张,还是开了口:“白烁,掌门有令,让你今夜离岛。”

    摸着小药瓶的手一顿,白烁愕然抬头:“师姐,你说什么?”

    “二叔说过,只要你能熬过玄冰洞三日,便留你一命,可你也不再是缥缈弟子。莫不是你以为师弟将来要继任掌门,你就可以继续留下了?”尔昀硬邦邦地开口。

    “我……”

    白烁嘴张了张,说破天去,她也犯了大错,可她以为阿昭能说服掌门把她留下来,毕竟于缥缈而言,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半仙药童。

    “阿昭他在哪儿,我……我想见他。”白烁突然开口。

    “师弟已经歇下了,他明日要去梧桐凤岛,这等小事,不必惊扰他。”

    白烁嘴唇张了张,再也无话可说。

    她等了一整日,没等到阿昭,等来的是尔昀。

    不是阿昭留不下她,而是阿昭不肯留她。

    白烁何等聪明,在尔昀说出这句话时,她便知真正想让她走的是谁。

    为什么?

    白烁有些茫然,手腕上的小树藤仿佛察觉了她的难过,小心翼翼地用藤边触了触她的手心。

    “以后……你好自为之。”尔昀似也有些不忍看白烁的表情,转身就走,行到药庐门口,还是忍不住顿了顿开口,“仙途漫漫,白烁,师弟而今已是仙君巅峰,你和师弟不是一路人。”

    尔昀说完,化为一道流光朝内岛而去。

    月色被乌云遮住,白烁却突然失了力气一般抱头靠在藤椅上。

    这些年,白烁就只有两个惦念,一个是寻到那个救她的神仙,一个是相依为命的重昭。

    她那么努力炼药,也是为了重昭,可现在重昭已经不需要她了。

    哪怕是当年离家远走,带着重昭逃亡,白烁也没有现在来得迷茫。

    茫茫仙道,竟如此孤独。离开缥缈,她又能去哪里呢?

    突然,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白烁抬起头,迎上少年清澈的眼。

    “师父,你怎么了?”

    白烁一时有些愣,可手心的温度一点点焐热了她茫然的心。仙途漫漫,三界之大,她在哪儿不能活?阿昭有他的路要走,她也是。

    白烁猛地起身,双手一叉腰,顿时又生龙活虎。

    “徒儿,收拾东西,咱们走!”

    “去哪儿?”

    “闯天涯!”

    夜色中,缥缈海上,一叶扁舟远去,夜色模糊了舟上的人影。

    缥缈后山石峰上,重昭独立,远远望着木舟。一道流光闪过,尔昀落在他身旁。

    “师弟。”尔昀轻唤重昭,山巅上的人却没有回应她。她的目光亦落在木舟上,“我还以为她会哭着闹着要见你……”

    “她不会。”

    许久,重昭的声音响起。尔昀还等着重昭继续说下去,哪知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再不开口。

    尔昀怔怔望着重昭,又想起方才药庐里的白烁,不知为何竟有些释然。

    一个不问就走,一个不留,像是最无情,却是最了解。可她连重昭到底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

    师弟和白烁不是一路人,和她亦未必是。或许在师弟心中,她连白烁都不及吧。

    尔昀轻叹一声,不再打扰重昭,消失在山巅处。

    木舟远去,重昭眼中却浮过一幕。

    昨夜,后山石洞,重昭正凝神修炼,一道仙力闪过,松风出现在洞中。

    “师叔?”重昭睁眼,见是松风,连忙起身行礼。

    “很好,你的仙力大有长进,看来师兄给缥缈带来的劫难,于你却是机缘。”

    重昭心头却是一顿,前夜修炼,他心魔作祟,差点走火入魔,若不是那妖族女子出手为他护法,只怕他道心已经破碎。重昭不知茯苓为何三番五次相救于他,但他明白仙规森严,若他和茯苓的瓜葛为仙界所知,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天宫也不能容他,甚至还会给缥缈带来灾难。

    “师叔,可是门中出了事?”重昭转了话题问。

    松风星夜来后山打断他修炼,总不会无缘无故。

    松风一声长叹:“你柘桑师兄回岛了。”

    “师兄回来了?”重昭倒没有不开心,两年前虽是柘桑乘人之危,但他是倚靠白烁的丹药强行突破境界才勉强胜了他,柘桑心气高傲,愤而离岛,说起来重昭心中亦有愧。

    见松风脸上并无欣喜,重昭问:“师叔,师兄这次回来,可是有不妥?”

    与此同时,乌云遮蔽于空,东海岸边,一道黑影闪入一民居中,那人走到熟睡的婴儿旁,掌中现出一颗妖异的红珠,那珠子将幼儿灵台处的灵气吸出,转瞬光芒一闪,邪气更浓。

    月光下,露出柘桑阴沉的脸。

    两年前他离开缥缈,本意气风发,决心闯出个名头再回来。可他行走于三界后才知,缥缈于三界不过沧海一粟,他与其他仙门的弟子争夺洞天福地修炼,却被打成重伤,冒险入北海寻找福地,又惨遇妖兽,于命悬一线之际,遇见了冷泉宫二宫主茯苓。他苦求茯苓相救,发誓效忠,这才留了一条命。这些年他为冷泉宫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而获得的回报就是茯苓赏赐的这颗妖珠。这妖珠能吸食凡人灵气,短短两年助他晋位仙君。

    柘桑眼底一丝血腥气涌过,蚕食凡人灵气修炼虽能进展神速,可将来晋位时遭遇的天劫必不简单。他的目光凝在妖珠上,除非他继续大量吸食凡人灵气为己用,而缥缈掌门之位能大大方便他行事,这才是他重回缥缈的原因。

    柘桑眼中浮过茯苓清丽的面容,只有那样强大的妖君才能与他匹配,那个尔昀他早已抛之脑后。

    柘桑身形一动,消失在房中。

    后山石洞中,重昭面色微变:“师叔怀疑柘桑师兄修了邪法?”

    松风点头:“我教出来的弟子我知道,以你师兄的资质,百年内绝无晋位仙君的可能,这才不过两年,他不仅能在我面前掩藏仙君的气息,而且……”松风一顿,“他不敢触碰镇山玉简。”

    镇山玉简乃历代掌门仙灵所化,这种灵器极有灵性,一般遇上邪祟会自动示警。它遇上柘桑虽无异动,可拿玉简修炼就说不准了。柘桑仙力大涨,本就让松风怀疑,他故意拿镇山玉简一试,哪知柘桑做贼心虚,直接拒绝了松风,却更惹得松风怀疑。

    就在这时,松风面色一变,掌中现出镇山玉简,玉简发出微弱光芒,直指西边。

    “师叔,这是?”

    “有人在东海凡间用了邪法,蚕食凡人灵气。”

    见松风面色沉郁,重昭却道:“施邪法的未必是师兄,或许这些年他在外历练,亦有奇遇。”

    “是否是他,明日弟子比试,自当有定论。”

    重昭却面色迟疑:“师叔,若师兄真的修了邪法,他如今的仙力和我不相上下,只怕弟子也试不出来……”

    “无妨,我自有方法。”

    松风在重昭耳边低声落下一言,重昭脸色一变,连忙摇头:“师叔不可,您本就受了伤……”

    松风摆手:“昭儿,缥缈接连遭逢大难,再也经不起任何波折,若你师兄真的行了此大逆之事,缥缈便绝不能落在他手中。我已日薄西山,缥缈只剩下你了……”

    松风重重咳嗽一声,面色微白,重昭连忙扶住他。许久,重昭跪倒在地,叩首而拜。

    “弟子绝不负师叔所托。”

    松风面露欣慰,扶起重昭:“白烁偷镇山玉简只怕是为了你,我并没有为难她,我已经交代一凡在玄冰洞外守着,洞中玄冰禁制也悄悄解除了,以她半仙之体,留在洞中三日并不会出事。”

    “多谢师叔体恤。”

    “昭儿,白烁并无仙缘,她是去是留,明日之后,由你抉择。”

    “师叔……”

    重昭回过神,东海上,木舟已远去,再也望不见。

    阿烁,我希望你永远只是个快活的小半仙,缥缈虽远,在这三界中亦无法独善其身。

    去找你想找的人吧,如果有一天,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你还没有找到他,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

    “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载,求神卜卦,唯我白半仙咯!”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街角处一算命摊前,破破烂烂的“白半仙”旗子迎风飘扬。一人贴着两撇胡子,顶着个破烂帽,摇着蒲扇使劲吆喝。一布衣少年持着破破烂烂的铁钵,乖乖巧巧地站在算命人身旁,正是白烁和梵樾。

    两人自缥缈而出,一路吃喝玩乐,好不快活,可这快活也就几日光景。

    白烁没做过正儿八经的神仙,更没出过缥缈,她不知道仙界除了仙山福地外,凡行走于仙城之地,吃喝拉撒都得要灵珠。

    半仙还没正式踏入仙道,也就是个命长的凡人,总不能日日睡在野外,打野味糊口吧,就算她能过这清贫的日子,也不能让金贵的小徒弟跟着受罪。

    白烁带着小木头打了半个月秋风,终于琢磨出了一门营生。她离开缥缈的时候把药庐扫荡个干净,顺走了老龟压在小木床下的那两根破旧的龟甲,本是准备熬了做药材的,却意外发现这玩意儿能卜算吉凶。南海城是仙界最大的城池,白烁惯爱热闹,于是领着梵樾到这儿租了个小院,做起了算命的买卖。

    说来也有意思,仙族极少有人会卜算这门手艺,除了天地灵龟和神,凡卜算命途,必折寿元。入了这条道,大家伙都想多活个几百年,没人会拿着自己的寿元去做赔钱的买卖,是以在仙界随便支个摊子就要给人算命卜吉凶的,十个里头,十个都是骗子。

    白烁不知这门营生如此刁钻,开始几日,门庭冷落,连口秋风都没混到。恰有一日梵樾来给她送吃食,一个女半仙举着扇子期期艾艾坐下,直盯着梵樾瞧后,白烁便让小徒弟举着个破烂钵当起了活招牌。

    自那以后,白半仙的摊子就成了南海城最热闹的风景线。不过,来的都是女君,瞧的都是俊俏的小徒弟,问的都是姻缘。

    姻缘这东西,老龟头的龟壳还真算不出,可那些女君们原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比起算姻缘,她们更想把这俊俏得惊人又乖乖巧巧的少年拐回家去。

    得亏白烁时时想着自家小徒弟的名节,无论谁来,出多少价钱,都只能看不能摸,相当有原则。这条原则之下,赚得倒也不多,一日三五颗灵珠,够她和小徒弟糊口了。

    白烁吆喝了一阵,见日落西山,知道今日是没生意了,一个窜起抓出破烂钵里的三颗灵珠放进乾坤袋,朝少年抬了抬下巴:“乖徒儿,收工。”

    梵樾立马把破烂钵往腰间一系,收起摊子利落地背在了肩上。

    “走。”白烁一个响指,领着小徒弟收摊。

    “哟,白道长,今日回得这么早啊?”一旁的小老板们和白烁打招呼。

    “是啊,今日天冷,姑娘们都在家呢,没生意,明儿赶早了来。”

    白烁笑眯眯的,见谁都是一副笑脸,街上讨生活的半仙们还挺喜欢这两师徒的。

    南海城里只有半仙,仙城和妖族的妖城一样,算是三界最底层的地方,许多生而为半仙却无仙缘的都在仙城里过日子。这里的半仙除了会使些小法术,活得比凡人久一些外,和凡人没什么区别,若硬说有什么区别,便是他们比凡人更敬畏仙人,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拜进仙山,做个正儿八经的仙门弟子。

    白烁就这么领着梵樾在城里慢悠悠晃着,十分悠闲。

    “哎,你听说了吗?这次的‘梧桐武宴’可玩出了新花样。”

    街旁一茶寮里,也不知谁好事多说了一嘴,白烁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算起日子,阿昭应该到凤岛了,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什么新花样?不就是仙门和妖界的弟子比试,谁强谁就胜啊?”

    “哎呀,你那都是老皇历了。听说这次三界的后起之秀如过江之鲫,仙妖两族入凤岛的弟子足有百人。”

    “这么多!我的乖乖,那得比到什么时候?”

    “就是啊,等这百人一个个比完,还不知要到何年光景呢,总不能让那些三界大佬们坐在台上干看着吧。”

    “那倒是,那……这次梧桐武宴要如何办?”

    那爆料的人清了清嗓子:“瑱宇宫主有言,往届梧桐武宴靠武力取胜,太过单一,既比的是两界翘楚,不如将品行、智慧、应变之力一应纳入,方显公平。”

    “品行?智慧?这东西如何考校?难道让这百十来位仙妖君在凤岛辩论仙妖之道?谁吵赢了谁胜?”

    “荒唐,三界大佬们又不是咱们市井半仙,怎会安排这些口舌之利的比试。”

    “那到底怎么比啊,别卖关子了,你倒是快说啊。”

    “就是就是,快说啊!”一旁听的人心痒难耐,连连催促。

    “你们可知道往年梧桐武宴的魁首,是什么彩头?”

    “我知道!以往武宴,天宫和重紫殿皆会铸造一柄上君巅峰的灵器,若是咱们仙界获胜,便将仙器赐予夺得第一名的仙君,妖族亦是。我记得百年前的梧桐武宴,获胜的是咱们仙族大泽山的青衣上君……”

    “不错,青衣上君如今才三百岁,就已经修成了上仙中位,他可是咱们仙族千年难遇的修仙奇才。以往梧桐武宴的灵器都是天宫和重紫殿拿出,今年这灵器可是凤族专门用梧桐树心所锻造而成。”

    “什么?梧桐树心!当真?”茶寮众仙听得此言,顿时热闹起来。

    凤族出自上古神界,梧桐树是如今下三界中唯一幸存的神树,以梧桐树心锻造的灵器,无论仙妖皆可用。可它的与众不同不在于此,而在于神树锻造的灵器不仅能与主人神魂相合,护主灵台,还会随着主人的修为升高而自我升格。

    传闻只要道心坚定,认主之时,梧桐灵器极有可能会自我升格成半神之器。

    修炼仙妖两道何等艰难,多了这样一个法器,不只多了半条命,更比旁人多了得窥神道的机缘!

    “自然是真的,凤族许诺,岂能有假!”那人朗声道,“不过这梧桐灵器也不是那么好得的,金曜上君将梧桐灵器分为三段,敛了气息藏在异城,以三日为限,谁能聚齐三段灵器,将之合而为一,并能让灵器自动认主,谁就是今年的武宴魁首。”

    难怪说要考校品行和智慧,原来如此。

    异城位于三界极北蛮荒之地,既不属于妖族,也不属于仙族,因为里面住着的全是异人。

    说是异人,其实就是同时拥有仙妖血脉,不为三界所容之人。

    三界始生万年,总有些仙妖相恋的情形出现,他们生下的后代天生同时蕴含仙妖之力,但仙妖之力一齐存于体,只会让灵脉混乱,既不能修行仙法,也无法修行妖法,所以异人既为仙族所弃,也为妖族不容。

    妖皇森简性情霸道刚烈,当年本欲将这些仙妖杂脉屠杀殆尽,以震慑与仙人相恋的妖族,是天帝暮光出手保住了这些异人,并单独辟了一座城给异人容身。为避免后世仙妖两族之主为难异人,暮光在异城布下了一道锁灵封,神之下,踏入异城的仙妖灵气会被压制至仙妖君下位,异人虽修不成高强的灵法,但也因血脉原因,习惯了以身为器炼道,个个躯体强横,十分耐打。

    千年来异人极少踏出异城,久而久之也被三界遗忘,因异人为仙妖所弃,是以异人对两族十分厌恶,甚少与外界来往。

    在灵气混乱的异城寻找梧桐灵器,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次的梧桐武宴还真是别出心裁,难怪这些半仙听得啧啧称奇了。

    “听说而今那些仙妖子弟都在赶赴异城,待他们入了城,异城将关闭三日,也不知这次谁家子弟能率先拿到那三截梧桐树心。”

    “这次大泽山的弟子不参加梧桐武宴,我看啊,魁首不是昆仑的北辰,就是云霄的南晚。甭管谁拿到,只要不落在妖族手中就成。”

    三山六府,大泽、北辰、云霄三山皆是仙族大派,除了大泽山的青衣,后起之辈中以北辰、南晚灵力最高,两人都已修炼至仙君巅峰。

    “这可不好说,我听说狐族的那个小阎王慕九也参加了武宴,狐族最是狡诈,这寻找灵器可不是比拼灵力,咱们仙人淳朴,要是狐狸使阴招,背后下黑手,可就说不准咯。”

    “乌鸦嘴,晦气!”

    茶寮里的半仙们纷纷啐那人。说得不过瘾,竟开起盘口用灵珠下起注来。

    白烁听了半晌八卦,朝茶寮里一望,果然盘口中北辰、南晚、慕九三人名下堆的灵珠最高,她扫了一眼,没瞧见重昭的名字。

    出了东海,才知缥缈没落已久,只是仙族的一个三流仙门。阿昭入仙不过三年,怕是这些半仙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

    白烁叹了叹,耸耸肩朝小徒弟又打了个响指,走了。

    她只是个半仙,领着小木头在南海城混口饭吃都不错了,这种三界大事,着实和她半点子关系都沾不上。

    人群喧嚣声远去,白烁没直接回家,而是七转八拐地进了一条街道。梵樾也没觉着奇怪,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街道尽头是一家破破烂烂没招牌的店铺,白烁熟门熟路地摸进去,踮起脚朝比她人还高的柜台喊一声。

    “纸掌柜,我又来啦。”

    这店铺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方柜台。半晌,柜台后一双眯成缝的眼探出,八字胡,玉烟杆,长儒衣,贼讲究,却是个纸人。

    纸掌柜吐出一口烟:“哟,白道长今日又生意兴隆啊。”

    “好说、好说。”白烁拿出乾坤袋,抠抠搜搜数出十颗灵珠,有些不舍,还是推到了柜台上:“老规矩。”

    纸掌柜却没动,他瞥了白烁一眼:“真不巧啊,白道长……”纸人捻了捻手,“咱们的买卖涨价了。”

    白烁脸一垮,吹胡子瞪眼:“涨价?十颗灵珠换一幅画像!还涨价?”

    “白道长,你也知道梧桐武宴开始了,如今满三界的仙妖子弟都在打听异城的消息和梧桐树的习性,我这顺风阁啊,忙得脚不沾地。您的事儿我还得单独遣人去办,差人手啊。”

    白烁一噎:“涨了多少?”

    纸人伸出三个手指头。

    白烁无语:“加三颗?”

    “不,是三倍。”

    白烁瞬间暴走:“三倍!一张画像三十颗灵珠,你怎么不去抢!”

    “哎呀呀,俗话说得好,只有逼赌,没有强卖,要不……您自个去九重天宫、大泽、昆仑、云霄、静幽、冷泉走一遭?”

    纸掌柜每念出一个地方,白烁的气就短三分,至最后一个调时,白烁一把抓住纸人的玉烟杆。

    “怎么?要动手?”

    “您说什么呢,我哪敢啊。纸掌柜,您看我,这么点穷苦买卖,一个月也就只能攒十来颗灵珠,这一幅画像三十颗也太贵了,您行行好,少点呗。”

    纸人瞥了白烁一眼,弹了弹烟杆儿,炸起点火星末,白烁连忙收回握着烟杆儿的手。

    “世道不好,买卖难做,我顺风阁一向童叟无欺。”

    真是只铁公鸡!

    白烁心里头暗骂,面上却笑眯眯地赔小心:“哎呀,有来有往,买卖才能长久嘛。要是我饿死了,您可就少了桩大生意了,您看我这小徒弟,天天搁街上那么杵着,人都杵成竹竿条了,我总得给他留点儿饭钱吧。”

    白烁说着拉过梵樾一起卖可怜。

    纸人原本眼皮子都懒得朝白烁抬,一不留神小细眼对上了少年清冷的眼,也不知怎的,心底一激灵,歪着的纸身都坐直了。

    他“吧嗒吧嗒”又吸了两口,老不情愿吐出两个圈:“好吧,我瞅你拖家带口的也不容易,二十五颗……”

    白烁还要还价,纸人一个眼刀扫来:“三界各宫各殿各山门主子的真元画像,可不是好得的。白道长,咱这做的也是舔血的买卖,二十五就二十五,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了。”

    “好,成交!东西给我。”

    纸人见谈妥,掌中出现一幅带着灵气的卷轴,朝白烁扔去:“给,这次是昆仑掌门的。”

    白烁利落地收好画像,迅速把柜台上的十颗灵珠朝纸人一推,拉着梵樾就跑。

    “纸掌柜,这回先给十颗,欠您十五颗,下个月再给您补上。”

    白烁的声音还在屋里回荡,人已经跑出八里远。纸人噎个半死,八字胡差点翘到天上去。

    哪里来的小女娃,比他老纸还抠!

    纸掌柜做了几百年买卖,顺风阁买卖三界消息,还是头一回做这种生意。竟有人专门买三界大佬的真元画像,这玩意儿能干啥,难不成她挑媳妇啊?

    纸人吐了口烟,伸出玉烟杆刚准备把那十颗灵珠扒拉到怀里,一颗斗大的夜明珠就被扔在了柜台上。

    纸人手忙脚乱地抱起夜明珠,纸糊的身子差点被明珠给压弯了。

    “顺风阁?”来人冷声问。

    “是是是,君上想买什么消息?”纸人抱着明珠,褶子脸堆满了笑意。

    “本君要寻一种人。”

    “什么人?”

    “会算命的。”

    纸人一愣,眯成一条缝的眼望着白烁跑走的方向,愉悦地吐出了两个圈。

    “好说,君上,还真有。”

    妖界,极北之境,皓月殿。

    正殿大门紧闭,藏山在殿里来回走,丈高的身躯踩得石板瑟瑟发抖。

    “山兜子,别转了,转得我眼都花了。”一个女君双手抱胸靠在殿门口的柱子旁,打了个哈欠。女君轮廓极为深邃,眉眼锋利,她比寻常的女妖君高出半个头,身上的煞气一丁点都不比藏山少,却极不协调地穿着一身淡柔的鹅黄长裙。

    “妖界都找遍了,不见主人。”藏山嗡嗡开口,震得殿里灰尘扑扑。

    女君打了个喷嚏:“废话,他要是这么好找,还做什么皓月殿之主,说不定是溜出去玩了,你甭瞎操心了。”

    “主人出事了。”藏山皱眉,摇头,“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连你都感觉不到?”女妖君神色一正,摸了摸下巴,“不能够啊,殿主可是半神,他要是死了,三界必有异象,哪会这么风平浪静?”

    藏山脸上的怒气刚升腾出来,女妖君朝案桌上的东西努了努嘴:“问问这只猪,它准知道。”

    案桌上,木猪靠着龙二驴正睡得香甜无比。

    藏山疑惑,女妖君轻哼:“要是殿主真出了事,它还能在这儿做春秋大梦?”

    案桌上猪耳朵动了动,被女妖君抓了个正着,正准备掀开眼皮子,就被人扭着耳朵悬在了半空。

    “别装睡了,死猪,殿主到底去哪儿了?”

    木猪四只小短腿悬在半空,使劲扑腾:“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铁疙瘩你快把我放下来!”

    “闭嘴,老娘是女人,又不是男的。”

    “我怎么知道,他几十岁的人了,我又不是他娘……”

    “瑱宇和常泉都去了凤岛,要是梧桐武宴结束前殿主还不出现,你觉得瑱宇那玩意儿能不趁机掀了咱们皓月殿,抢走聚妖幡?妖虎一族已经被他灭了。”

    木猪小短腿一僵,有些迟钝地转过头:“妖虎一族被灭了?”

    木猪一向没心没肺,女妖君竟罕见地从这只猪的大眼里看到了一丝伤感。她捏着猪耳朵的手一松,木猪趁机飞到半空中。

    “怎么?你有熟人?”这来历成迷的猪,莫不是和妖虎一族有什么瓜葛?

    “我只来得及救出几个幼崽,在后殿里养着呢。”

    一听森简还剩了点香火,木猪又恢复常态。万古岁月,盛衰消亡乃是常事。

    它飞回案桌上踩着小木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见女妖君举着铁手又要扑上来,木猪连忙开口,“不过我知道,找到一个人,就能找到他。”

    说罢,殿里一铁一山齐刷刷看向木猪。

    白烁蹲在院子前,扒拉着两个铜板,苦哈哈望着梵樾。

    “徒儿,灵珠花完了,今儿又得啃红薯了。”

    这是南海城最西边的地儿,附近都是破烂的茅草屋,是白烁用一颗低等灵药从地主周扒皮那儿换来的。

    茅屋简陋,却十分干净,梵樾将里里外外收拾得十分齐整。

    少年光着膀子正劈好柴火,一听白烁垂头丧气的声音,连忙将干草一掀,露出了里头一只被五花大绑的鸡。

    那鸡被一块破布塞着嘴,怒发冲冠瞪着两人。

    白烁两眼放光:“哪儿来的?”

    梵樾朝南处使了个眼色。小院南边百十来米处,也有个茅草屋,里头住着一户打铁的,户主是个女半仙,叫花红,是远近闻名的暴脾气,打得一副好铁,养得一手好鸡。

    白烁两师徒半月里有十天都囊中羞涩,隔三岔五就去隔壁偷鸡打秋风,有次被花红逮着,追了白烁半条街,从此白烁送她诨号“花大铁”,两人出了名地不对付。

    白烁立马会意,蹑手蹑脚朝隔壁的茅草屋望了望,心有余悸:“没被花大铁瞧见吧?”

    梵樾连忙摇头。

    “好徒儿!”白烁咧嘴一笑,摸了摸肚子,“今晚叫花鸡走起!快,干上!咯,柴火。”

    白烁把今日刚花了大价钱从纸掌柜那儿买的画像递给梵樾,没半点留恋。

    梵樾点头接过,毫不迟疑地抓起闷嘴葫芦鸡开始忙活。

    白烁坐在梵樾给她做的老藤椅上晃悠,掰着手指头算。

    昆仑、云霄、大泽都不是,还有天宫的金曜掌座,风火雷电四上君,妖界冷泉宫的瑱宇、静幽山的常泉和几位长老,听说千年前叱咤渊岭沼泽的三火老龙王也还在下三界转悠。

    白烁一顿琢磨,十根手指竟然都不够用。

    离了缥缈,不用再整日记挂阿昭,白烁终于能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找人上。

    而今她半只脚踏进仙界,再回想幼时那夜发生的事,虽想不起那人的容貌名讳,但她记得那个想要她命的九头蛇妖是个狠角色,少说都是妖君中位,能打败九头蛇妖的绝不是普通人。

    三界里头灵力如此之高的,唯有仙妖各宫各殿的掌门和长老,不多,可也绝对不少。

    但这些人无一不是位高权重,灵力高深,就算有幸修炼成上仙,也未必能见到他。,南海城是仙界最大的仙城,她早就听说顺风阁知三界事,只要出得起价钱,什么消息都能买来,她地位低微,只能用这么个笨法子。

    白烁坚信,就算她不记得那人的容貌,可只要看见那人的真元画像,她一定认得出。

    白烁掂了掂空空如也的乾坤袋,一顿发愁,生活艰辛,还得养活小徒弟,这灵珠得赚到猴年马月去啊……

    白烁这边还在为三斗米伤春悲秋,香喷喷的叫花鸡已经端到她面前。

    整只鸡切得整整齐齐,还配上了桃花酿和几根解腻的酸辣萝卜条。生活虽清苦,梵樾却把日子鼓捣得有滋有味。

    白烁朝树下角落里一瞅,得,又埋了几坛子桃花酒,篱笆上今日刚挖来的萝卜还没晒干。她默默盯着忙得不亦乐乎的小徒弟,拿起鸡肉送到嘴里。

    我的乖乖,真香!

    好歹也是个半神,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难道皓月殿这般穷,要靠殿主做苦力养活?

    “师父?”梵樾见白烁盯着自己猛瞧,凑上前给白烁倒了杯桃花酿,“给。”

    “啊啊啊!死道士!你是不是又偷老娘的鸡了!”

    白烁还没接过,不远处小院里灯火突起,一道暴怒声传来。

    白烁和梵樾对望一眼,同时盯向木桌上的叫花鸡,不约而同抓起鸡就往嘴里送。

    噔噔噔!两人风卷残云囫囵吞下最后一口鸡肉,小山高的人影已经杵在了院门口。那人膀宽腰粗,涂着厚厚的脂粉,手上拎着的铁锤“轰”一下砸在地上,整个茅草屋都晃了三晃。

    “嗨,花小妹。”白烁脚底下踩着零碎的鸡骨头,迅速把两根泛油的手指在后背擦了擦,咧着嘴打招呼,“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啊。”

    打铁匠花红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在小院里转悠一圈,没找着自家的鸡,狐疑地盯着两师徒:“你们在干什么?”

    “我……我们在啃萝卜……”白烁连忙端起一小碟萝卜条,垂头丧气,“今日没生意,木木挖了几只萝卜回来。”她悄悄猛吸一口气,拍拍空瘪的肚子,“整日吃素,吃不饱啊,你瞧,道长我都饿瘦了。”

    花红目光在白烁肚子上转了一圈,和善了些,眼一眯,一边问一边铁锤捏得嘎嘎作响:“看见我家的鸡了吗?我家的鸡今日少了一只。”

    妈呀,上百只鸡,少了一只她是咋看出来的?

    白烁心里腹诽,腿上一颤,面上两胡子一吹,忙道:“妹子啊,这回可真不是我,准是隔壁朱秀才,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瞧见他手上提着个大布袋,一脑袋灰。我还纳闷呢,秀才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只会在家之乎者也,今日怎么那般狼狈,原是偷了你家的鸡!”

    花红瞅着一脸愤愤的白烁,朝梵樾挑了挑眉:“你师父说的是真的?”

    “嗯,我也瞧见了,他提了个大布袋。”梵樾点头,从善如流,一本正经。

    “格老子的死秀才,老娘劈了你!”

    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白道长家的小徒弟是个实诚人,花红当即拎着铁锤转身就走。

    待那小山一样的人影消失在隔壁,白烁长吐一口气,肚子圆滚滚的:“妈呀,可憋死我了!咯……咯……咯……咯……”

    白烁一句话没说完,满嘴的肉香从喉咙里喷出,连连打嗝。方才吃得太急,噎住了!

    梵樾连忙端起桃花酿递给她:“师父,别急,喝点。”

    一大口酒灌进去,白烁才缓回气儿,隔壁已是鸡飞狗跳,骂声连连。

    “快快,关门,免得那花大铁又来找霉头!”白烁连忙撕下两撇胡子,拉着梵樾进了茅屋。

    月上柳梢头,世界清静了。白烁泡了个热水澡,穿了件干净的长裙,舒舒服服躺在树下看月亮。

    安静听话的小徒弟正在认真地给她剥瓜子,月下,少年的侧脸灵秀得如纳了日月的山川一般静谧,月光洒下,他额上细细的绒毛仿佛都瞧得见。白烁一时屏了呼吸,看呆了眼。

    梵樾做大妖怪时,白烁从没仔细瞧过他,平日里师父长师父短地叫着,她也没仔细瞧过,原来少年生了这样一张好看的脸。

    “师父?”小徒弟一转过头,见白烁怔怔盯着自己,皱起眉疑惑不解。

    “徒儿啊,从明儿起,记得在脸上抹几道灰再跟着师父出摊。”

    梵樾一脸疑惑,摸了摸脸:“为……为什么?”

    “你生得太丑了,别吓着人家女君了,咱们还要靠她们过日子呢。”

    长成这样子,万一那些女君真给他抢回去了怎么办?

    白烁摆摆手,面不改色地胡诌,说得半点不违心。

    “我可得保护好你的清白,哪天你要是恢复了记忆,不一巴掌拍死我才怪。”

    白烁小声嘀咕,想到小徒弟有天会消失,突然心里有些发堵。

    “徒儿啊,你什么时候出师啊?”白烁望着月亮,冷不丁开口。

    小徒弟脸色一变,仓皇转头:“师父,你不要我了?”

    “不是不是,我就这么一说,你迟早要长大的,这人长大了,都是要成家立业的,你总不能一直跟着师父过日子吧。”

    “我长不大。”梵樾腼腆地笑笑,“师父,我一直陪着你,师父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少年笑容真切,望着白烁满是依赖,听得白烁心花怒放,乌云散去,她一巴掌拍在少年肩上:“乖徒儿,真孝顺,明儿师父赚了灵珠,带你去吃鸳鸯楼的烤乳猪!”

    “嗯!”少年开心点头,一脸兴奋。

    月下,两人倒影成双,温馨得似人间凡世。

    不远处,昏暗的角落里,女妖君戳了戳一旁小山一样严肃的藏山,指了指院里:“山兜子,你说咱们殿主……”她拍拍头,“是不是傻了?”

    藏山盯着院里傻笑的少年,僵硬地别过了眼。

    第二日,熟悉的街头,熟悉的两师徒。

    白烁刚指挥梵樾摆好摊子,还没来得及吆喝,一群人就站在了她面前。

    “你就是白道长?”那人开口,声音沉沉,“会卜算吉凶?”

    “会啊,老会了,君上!”白烁喜气洋洋地抬头,洋洋洒洒的自我宣扬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却是一顿。

    她面前站着十来人,清一色的蓝衣蓝剑,袖上浮云朵朵,为首之人面容锐利,剑眉星目,剑柄上雕刻着一云朵,身上更是仙气逼人。

    白烁咽了口口水,乖乖,十位仙君,仙界豪门啊。

    蓝衣蓝剑,以浮云为门徽,是云霄山的人。难道……他是云霄山的南晚?

    不对啊,各仙门子弟不是都赶赴异城了吗,算算时间,明日就是异城关闭之期,他们怎么还在南海城晃悠。

    白烁神游天际,等着她继续说下去的人显然有些不耐烦,冷声道:“算得可准?”

    “准准准!”白烁回过神,瞅见满条街的人躲得远远的,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压低了声音问,“不知君上想算什么?”

    白烁打量南晚的同时,南晚也在盯着一身破布衣、胡子一抖一抖的白烁瞧。

    顺风阁推荐的算命师,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他身后的云霄弟子显然也觉得白烁不靠谱,低声道:“师兄,三界招摇撞骗的卜算师可是不少,我瞧他不像会推演卜算的。”

    南晚皱眉,刚想说话,白烁已经摇着破蒲扇开了口:“阁下筑基百年,生于人间江南诗书世家,家中一兄一姐,父病故于壮年,母长顺安康,受子女奉养辞世。”白烁朝那弟子抬了抬眼,“可对?”

    那弟子脸色一变,南晚看了师弟一眼,心中了然。百年前的命理渊源,这破道士竟算得一句不差,看来是有真本事。

    白烁面上稳重,身后的一只手活络地转着龟甲,瑟瑟发抖,她悄悄瞅两人面色,才偷偷松了口气。

    她可真是捡到宝了,老龟的破玩意儿竟连仙人的命理都算得出来!

    “砰”一声,一个精巧的乾坤袋落在白烁的小摊上,差点把摇摇欲坠的摊子砸出个窟窿。袋口松出一角,白烁朝里头一望,简直金光璀璨!

    妈呀,至少有三十颗颗灵珠!豪啊!

    “道长好本事,只要道长为我办一件事,这只是订金。”

    这还只是订金?白烁顿时双眼放光,伸出手摸上了乾坤袋,仿佛摸着命根子,脸上堆满笑意:“不知小道能为君上做什么,君上只管说……”

    “寻物。须道长远行,三日为限。”南晚言简意赅。白烁手一顿,顿时明白这云霄首徒找她做什么了。

    异城封仙妖灵力,又有异人相阻,寻找梧桐树心无异于大海捞针,他竟想以占卜之术巧取!

    仙门大派,三界盛事,还能如此作弊?他就不怕被各仙门巨擘发现?

    是了,这次比试只说在三日内找到梧桐树心认主,但没说不能用旁门法子相辅。就算被发现,顶多也是被旁人啐几句,比起梧桐灵器,几句闲话不值一提。

    见白烁迟疑,南晚眼一眯:“只要道长愿去,事成之后,除了重谢,本君可保道长入仙门修炼。”

    这可是天上砸馅饼啊!一旁看热闹的半仙们顿时哗然,显然他们也瞧出了这群仙君的来历。

    拜入云霄,可谓一步登天!

    “这……”白烁支支吾吾,还没拒绝,南晚身后的弟子上前一步,佩剑半出。

    “好说、好说!”白烁手疾眼快,将乾坤袋往腰上一系,谄笑道,“多谢君上好意,小道修为浅薄,入仙门也无甚大用,这拜入仙门就不必了,不过……”

    见南晚眉一皱,白烁连忙捻了捻手:“不过这酬金嘛……”

    南晚眉心稍缓,随意道:“酬金必不让道长失望。道长所需多少?”

    “不多不多,万颗灵珠就可!”白烁伸出一根手指头,嘿嘿一笑。

    街道上顿时一静,南晚身后的弟子差点没拿稳剑,失声吼:“多少?”

    万颗灵珠,当得云霄一半库存了!这破道士还真敢说!

    连南晚脸色都抽了抽。

    白烁见南晚并不阻止那弟子出剑,就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南晚对梧桐灵器势在必得,就算她不答应,云霄弟子只怕也会把她绑去。既如此,还不如狮子大开口,先把灵珠赚到了再说!

    “君上,世上可没有强行的买卖,若是君上觉得……”白烁摇摇蒲扇,还准备尖酸刻薄几句,南晚已开了口。

    “好,本君答应你。”

    “先付一半!”白烁乘胜追击,半点不手软。

    “你……”那弟子脸都绿了,就要抽剑,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白烁连忙蹦起,往梵樾身后一躲,探出半个头:“君上,您要去的地方该是不太平吧,小道我可是冒着身家性命为君上做事嘞……”

    “好。”南晚长吸一口气,抬手拦住明心,他眯着眼打量白烁,“看来道长是个明白人。明心,给他。”

    明心掌心一动,一个乾坤袋出现在他手上,他没好气地朝白烁扔去。

    白烁手忙脚乱地接过,打开乾坤袋一看,眼弯成了月亮。

    这些仙门子弟就是好骗。有了这些灵珠,她以后再也不用和小徒弟摆摊算命赚苦钱了。

    自知南晚的来意,白烁便打定主意要跟着他去异城,没有仙妖巨擘从旁看顾,鬼知道这些仙妖子弟为了抢夺梧桐灵器会在异城使出什么损招来。阿昭心思简单,铁定吃亏,她混在其中,也能相护一二。

    “乖徒儿。”白烁把两包沉甸甸的乾坤袋递给梵樾,拍拍他的肩,“回家等我,等师父办完了事就回来找你。”

    此去吉凶难料,她不能带着梵樾一起,现在的梵樾毫无自保之力,若南晚发现他身上的妖气,只怕不会放过他。

    “走吧。”以南晚的身份,他连眼皮子都没在梵樾身上落过,他看了眼天色,转身就走。

    白烁抬步就要跟上,却被人拉住,一转头看见小徒儿眉皱得紧紧的:“不回家,我要跟着师父一起。”

    梵樾的手如火钳一般抓着白烁,白烁动弹不得。

    “乖,听话,回家去。”白烁低声呵斥,就要去掰梵樾的手。

    “不,师父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梵樾抿着唇,毫不动摇。

    不远处,南晚见白烁没跟上,转头望来,目光在梵樾身上凝了凝。

    “白道长?”

    众弟子也围拢上来,生怕这敲诈了云霄一半灵珠的破道士趁机溜了。

    “哎,来了来了。君上,我徒儿平时也帮我卜算一二,不如把他也带上?”白烁见拗不过梵樾,只得认输,生怕南晚注意到梵樾,连忙将小徒弟往身后一推。

    一听白烁肯带他一起走,梵樾这才放开她。

    南晚瞥了眼梵樾,见他的本体不过一棵槐树,连半仙都不是,懒得多言,不耐烦地点头:“可,白道长,本君之事迫在眉睫,道长莫要再浪费本君的时间。”

    “是是是,小道这就来。”白烁连忙拉着梵樾跟上,身后的算命摊都懒得要了。

    云霄一行人停在了南海城门外,见南晚不动,白烁看了眼天色,小心问:“君上,小道听说异城今晚子时关闭,蛮荒之地远在千里,瞧着天色,咱们只怕赶不上了?”

    南晚瞥了一眼白烁:“道长果然知道本君要找的是何物,那道长可知本君是谁?”

    “浮云为徽,蓝剑在手,您应是南晚上君。”白烁有礼道。

    南晚并不否认:“放心吧,道长,本君心中有数。”

    南晚说着掌心一动,一块蓝色石头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前。只见那石头上浮着淡淡荧光,且上面隐约撰着复杂的阵法。

    “化间石?”白烁惊道。

    化间石并不是天生灵物,而是擅长炼器的高手以灵石辅以阵法炼制而成,能瞬息间将人传送千里。半神以下,哪怕是上仙巅峰,亦只能御剑飞行,并不能转瞬千里,但化间石却可以做到。化间,顾名思义,能融化空间之隔。

    这玩意儿极难炼制,非千颗灵石不能成,云霄不愧是仙门大派。

    “道长好眼力。”南晚有些惊讶地看向白烁,心道,顺风阁果然从不打诳语,这道士虽贪财又猥琐,却有几分眼力和本事。

    “嘿嘿,君上谬赞了,只是听说过。君上不愧为云霄首徒,连这等宝贝都有。”白烁眼馋地盯着化间石,有了这个灵物,那岂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踏遍三界秘境,瞅一瞅各山各殿掌座的模样?

    “此物乃我师尊所炼,虽难得,却只能去一处,并不能借此石返回。”见白烁盯着化间石不挪眼,南晚淡淡开口。

    原来只能用一次,可惜了!白烁心底哀叹,她就说嘛,这等灵器,要是能千八百遍地让人来去自如,仙界不早就云霄独大了!

    “道长,凝神,化间阵中,若是分心,易灵台尽毁。”

    南晚挥出一道仙力落在化间石上,只见化间石颤动起来,一道三米开外的阵法自石上散开,映照在地上。

    云霄弟子随南晚踏入阵中,凝神屏息,护住灵台。白烁连忙拉着梵樾走进阵中,有样学样地用微弱的灵力护住自己和梵樾的灵台。

    蓝光起,化间石落下一道光束,将众人笼罩,就在众人腾空而起的瞬间,地面陡然震动,只见一座小山一样的人影从城门处跑来。

    “死道士,老娘可找到你了!”涂满脂粉化得像个妖怪的打铁匠花红一手拎着铁锤,一手抓着一把鸡骨头,风卷残云地朝众人扑来。

    白烁望着暴怒的花大铁,目瞪口呆,一时没反应过来。

    “哪里去!还老娘鸡命来!”

    花大铁伸手就朝白烁拉去,也不知云霄众弟子恰好都在护灵台,还是被花大铁那鬼一样的脸给吓住了,一时竟忘了应对,花大铁半只脚恰好踩进了阵中。

    蓝光一闪,阵法启动,众人消失无踪。城门前一片寂静,唯有几根鸡骨头孤独地从半空中落下。

    四野漆黑,晚星照于半空。

    一道光闪过,十来个人七歪八扭摔在地上,“哎哟”声此起彼伏。

    白烁脚跟棉花似的落在地上,被梵樾护在怀里,晕头转向,硬是没倒地。忽然,在南晚转头的瞬间,她手疾眼快拉着梵樾往地上一扑,夸张地“哎哟”了一声。

    差点忘了木木是只大妖怪,不受化间石阵法的影响!

    南晚回过头,盯着白烁两师徒眉头微皱,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那道士似乎推了少年一把。

    连云霄一众弟子都无法承受化间石穿越空间带来的灵力影响,怎么这少年好像没事……

    “不愧是化间石,还好君上您事先让我们护住了灵台……”白烁颤颤巍巍爬起来,双眼呆滞,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梵樾立在她身后,面色微白。

    众人瞧不见的地方,白烁使了老劲掐着梵樾的掌心。小徒弟终于会过了意,灵气微转,将脸色变得惨白。

    南晚心中疑虑暂消,瞥了众弟子一眼。

    “还不起来!”

    众弟子立刻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未及开口,突然一道粗哑的女声咋咋呼呼响起。

    “啥情况?这是哪儿?”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角落里一张脸探出,大绿眉,白、粉脸,张着一口大红嘴,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连南晚都倒退了两步。

    花大铁眼中却只有白烁,只见她一个跃起蹦到白烁面前怒吼:“好啊,死道士,你昨晚是怎么说的?骗了我你还想跑!”

    白烁使劲朝花红使眼色,花红瞪眼:“你眨什么眼?做了亏心事,成斗鸡眼了?”

    白烁无语,身后南晚冰冷的声音响起。

    “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入我云霄阵法?”

    众弟子齐刷刷抽出剑指向花红。

    花红这才后知后觉转过头,见十柄仙剑戳着自己,壮硕的身子一抖:“死、死、死道士,这、这又是啥情况?”

    “等等,诸位君上,误会误会!”白烁连忙挣脱花红的手朝众人摆手,“这位花小妹不是坏人。”

    花小妹?云霄众弟子望着面前小山一样壮实的女人,齐齐无语。

    南晚眼一眯:“白道长,你认识她?”

    “认识、认识,这位花小妹是小道的邻居,南海城远近闻名的打铁匠。”白烁连忙道,“昨夜我们生了些误会,花小妹为了寻我,才误入了化间石的阵法。”

    “昨夜?误会?”一旁的明心嘟囔一句,瞅瞅白烁,又瞅瞅花红,“她该不会是你的……”

    “不不不,她不……”

    “哎,对嘞!我就是他的那个。”白烁还没开口,花红一把拽住白烁的手,朝白烁抛了个媚眼。

    她一双手如铁钳一般抓着白烁,眼瞪了瞪。花红虽鲁莽,却也不蠢,看出了面前这些人不是善茬,却对白道士客气,自然是先保命要紧。

    “白道长,这位……”南晚顿了顿,“花女君说的可是真的?”

    “是。”白烁吸了口凉气,木木地转过头,“君上,小妹并无恶意,只是误入了阵法,还请君上送她回南海城。”

    “回不去了。”南晚沉声开口,望向远处,“我们到了,此城已封。”

    白烁一怔,众弟子纷纷聚拢灵力,这才发现体内灵力停滞,竟只有仙君下位的力量,也就比半仙强上些许。

    白烁这才感觉到一股狂风刮来,寒冷又干燥,抬头一望,只见夜空朔朗,繁星满布。

    而他们正站在一座城的边缘,城墙上硕大的“异”字狂野凛冽,带着一股萧索的意味。

    这里就是与世隔绝的蛮荒异城?

    这也太萧索了吧,三界仙妖子弟齐聚异城,怎么着也该是热闹无比,云霄好歹也是仙界三山之一,这城门口总得有人来迎接吧?

    就这么闷不作声地封了城?

    “走。”南晚也皱了皱眉,但他没有多说,领着众人朝城中走去。

    云霄弟子紧随其后,白烁连忙拉着梵樾和花红跟上。这城乌漆麻黑,忒吓人了,先跟着这个南晚,摸摸情况,等打听到阿昭的消息再说。

    明月高悬,梧桐凤岛。

    昨夜子时,金曜启动了暮光留下的锁灵阵,封住了异城。各殿各山的掌座们都各回院落,等着三日后的结果,如今已过一日。

    栖凤阁中,金曜正与凤族大长老凤弦对弈。

    “异城与三界隔绝已久,异城王亦对仙妖两族成见颇深,不知君上为何会将武宴选在了异城?异城王又为何会答应?”凤弦摸摸胡子,颇有几分好奇。

    梧桐武宴历届都在凤岛举行,已有千年历史,这次虽是冷泉宫提议换一种比试方式,地方和形式却是金曜定下的。

    “月前异城王曾修书入天宫。”金曜缓缓开口。

    “哦?”凤弦惊讶,“异城王有何求?”

    “他希望异人能与两族交好,行走于三界。”

    凤弦面露惊讶,异城王性情孤僻冷沉,千年来独守一城,向来对仙妖敬而远之,怎么一朝改了脾性?怕也是为了族人……

    凤族和善,想起异人的处境,凤弦心下感叹,却也摇了摇头:“两族对异人成见颇深,异城王此想,只怕有些难。”

    “所以我才将这次比试选在异城,异人虽性情彪悍,但民风淳朴,这次去的都是仙妖两族的后起之秀,若他们能与异人和睦相处,将来异人行走于三界,也会更容易些。”金曜一叹。

    “君上慈心,希望这些后辈能有所悟。”凤弦笑笑,落下一子。

    金曜挥手,一旁的水镜中现出异城光景,只见城内灯火通明,异人们燃起篝火,载歌载舞,入城的仙妖子弟们到处闲逛,倒也与异人相处和乐。

    两人瞧得此景,相视一笑,眉间皆有几分轻松。

    金曜挥手,水镜散去,两人接着对弈。

    千里之外的异城中,白烁抓着梵樾的手,却越走越心慌,越走腿越颤。

    整座城安静无比,静悄悄的,虽有几处亮着灯火,可除了他们十来人的脚步声,竟没有半点人声,宛如一座死城。

    就算异人厌恶两族,家家闭门不出,可那些来到异城的仙妖子弟呢?这可足有百人,他们为了寻梧桐树心而来,只有三日时限,定会个个铆足劲找灵器,怎会如此悄无声息?

    阿昭又在哪儿?白烁心里头一紧。

    “师兄,不对劲。”不待白烁出声询问,就听见明心低声朝南晚道。云霄弟子们显然也察觉到不妥,手中仙剑紧握。

    一行人正好走到了一处客栈前,这客栈是整座城中为数不多亮着灯火的地方。

    “进去看看。”南晚开口。

    明心立刻挑剑上前推开了客栈大门,吱呀声响,堂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一阵阴风吹过,门口的红灯笼摇摇欲坠。

    云霄弟子们咽了咽口水,靠得更紧了些。入了异城,所有人都只剩一星半点微薄的灵力,这些平时嚣张惯了的仙门子弟们很是不习惯。

    白烁背脊发凉,抖了抖,梵樾握住她的手,白烁迎上少年温和的眼,心下一定。

    一旁的花大铁瞅了瞅两人,神情古怪,突然强行插进两人中间,左瞅右瞅,尖着嗓子嚷嚷:“死鬼,你到底把老娘带到什么鬼地方来了,半个人都没有?都死了啊?”

    众人满腔的惴惴被花大铁这么一嗓子吼散了不少。

    南晚皱眉朝三人看来,白烁忙捏了打铁匠一下:“闭嘴,少说话!”她看向南晚,“君上,这城里是有些不对劲啊,怎么一个人都没……”

    白烁话还没完,突然一道剑光从二楼飞出,那剑光临到众人身上,骤然化成十来道,直朝云霄众人劈来。

    “妈呀!”白烁尖叫出声。

    “哎呀妈呀!”花大铁也是一声怪叫,两人的反应倒是出奇地一致。她拉着梵樾就要做人肉垫背,哪知梵樾比她快得多,已经毫不迟疑将白烁抱在怀里,把后背留给了剑光。

    这十来道剑光奇快无比,花大铁抓了个空,哇哇乱叫着抱住了头。

    铿然声响,南晚仙剑飞出,将所有剑光拦住,劈散在空中。

    三人捡回一条小命,白烁连忙拉着梵樾和花大铁躲在云霄众人身后。

    南晚挡在众人身前,手微微发震,他冷冷看向二楼:“何家仙门,竟暗中伤人?”

    刚才那道剑光,分明是仙人所为。能在异城封灵锁下使出这一剑,照理说,只有一人。

    二楼缓步走出一道人影,来人一张脸生得平平无奇,白衣白剑,脸上没半点表情。

    自他走出,二楼紧闭的门纷纷打开,走出各家仙门子弟,纷纷剑指云霄众人。

    南晚眼一眯,盯着白衣仙君,难掩怒意:“梧桐武宴尚未开始,昆仑便要联合众仙门,诛我云霄不成?”

    众仙门子弟纷纷朝北辰看去,北辰身形一动,落在南晚身前。

    “云霄南晚?”北辰淡淡开口。

    “正是。”南晚轻哼,“素闻昆仑北辰剑光明磊落,想不到就是这么个光明磊落法。”

    白烁一听,连忙从梵樾身后探出头,扫了飞落下来的众仙门弟子一眼,心里一顿。

    怎么不见阿昭?她目光落在北辰身上,挑了挑眉。素衣素剑的昆仑首徒比起云霄众弟子,可真是太简朴了。

    “你们是如何进来的?”北辰扫向云霄众人,目光落在南晚身上,缓缓开口。

    南晚一愣,随即恼怒:“北辰,我云霄亦位列三山,本君代替山门参加梧桐武宴,难道来不得吗?”

    “梧桐武宴早已开始,昨日异城就已经封了。”北辰目光沉沉,“今日已是梧桐武宴的第二日。锁灵封乃暮光陛下布下的禁制,神以下,皆不能进出。”

    难怪众仙对云霄弟子出了手,异城已封,这时还能进城,不仅古怪而且危险,谁知道是不是顶着云霄门人身份的邪祟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方法闯了进来?

    “什么!”南晚面色一变,“这不可能,今日明明才是梧桐武宴的第一日。我岂会记错!”

    白烁也是一惊,她与南晚同行,自是知道他没说假话,可北辰和众仙门子弟也不会随口妄言,为何两拨人会有一日偏差?若云霄众弟子没入异城,梧桐岛的掌座们又怎会封城?若是已封城,他们又如何进得来?

    难道是化间石的原因?

    北辰盯着南晚,似是在估量他话中的真假,皱眉道:“那你们是如何突破锁灵封进城的?”

    南晚还没开口,云霄人群中突然有人伸出手,弱弱开口:“我可能知道怎么回事。”

    众仙转头,只见一破破烂烂的道士从一少年身后探出:“北辰上君,我们是用化间石入的城。”

    “化间石?”北辰一顿,看向南晚。南晚也明白过来,坦然道:“不错,为备梧桐武宴,本君一直在云霄闭关,师尊赐下化间石,让本门免了御剑飞行的劳顿。这化间石本君也没有用过,或许是化间石扭曲了时间。”

    众仙门子弟一听云霄众人是用化间石瞬息千里,皆有些无语。异城地处三界蛮荒,他们可都是御剑飞行了好几日才到,个个耗尽仙力不说,一入城就被封了灵气,简直疲惫不堪,反观云霄众人,个个精神饱满。

    这个云霄掌门,也太鸡贼了!这是仗着富贵开后门啊。

    众仙门弟子撇了撇嘴,却没敢啐,云霄仙门巨擘,财大气粗是出了名的,昆仑倒都是苦修士,人家仙门有这底蕴,他们这些穷苦仙门除了眼红,又能说啥。

    比起众仙门子弟的议论,北辰倒神色平静,他的目光在白烁三人身上一凝。

    “你们不是云霄弟子?又是何人?”

    白烁三人实在太扎眼了,尤其是花大铁,简直把“庸脂俗粉”四个字打在了脸上。

    “他们是我云霄外门客卿。怎么,昆仑这般跋扈,还要管我云霄门人不成?”南晚眉角一抽,只想把那个打铁匠轰走,可这时绝不能让北辰瞧出白烁的身份,只得硬着头皮护下三人。

    信你才有鬼,众仙门弟子面面相觑。

    云霄弟子向来桀骜,南晚又是出了名地瞧不起半仙,梧桐武宴如此重要,他怎会带这三个奇葩在身边,这三人分明不简单。可云霄势大,无人敢把这话挑明了说。

    北辰淡淡扫了白烁三人一眼,却并不多言。昆仑人向来能动剑绝不动口,他方才已经动了剑探知南晚身份,其他之事,一概和他无关。

    “既如此,云霄请自便。”北辰说完不再多言,消失在原地。

    二楼一道门开了又合,灯已灭下。

    这样就完了?白烁看着一张脸冷成冰的南晚,差点笑出声。

    早就听说昆仑北辰不通人情,不喜多言,能用剑说话绝不开口,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南晚脸色僵硬,北辰一言不出就拔剑相向,而今说走就走,这不是将他云霄的脸面踩在地上蹂是什么?

    见南晚脸色难看,方才有仙门拔剑的弟子为避免云霄事后找麻烦,连忙上前和稀泥:“南晚仙君,北辰仙君的性子是刚烈了些,您别介意。这异城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所以咱们才谨慎了些。”

    “这位仙友,在下云霄明心,请问异城到底怎么回事,咱们方才一路行来,一个人都没瞧见,不知诸位仙友可曾见到异城王?”南晚没开口,却是他身旁的明心问道。

    南晚身为云霄首徒,在仙门子弟中,只有北辰才配他相交,偏北辰是个油盐不进的。他们莫名其妙晚到一日,不知异城情形,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耐着性子坐在这儿听一个破落弟子解释。

    “原来是明心道兄。”这弟子先是一作揖,然后一声叹,愁眉苦脸,“明心道兄有所不知,我们入城至今,还未曾见到异城王。”

    “未曾见到?”明心诧异。

    “是啊,我们本以为异城王既答应了梧桐武宴在异城举行,总会招待一二,哪知昨日入城,就只有异城王座下副将无照来迎。他道仙界御令已下,异城不敢不从,但异城王日前已闭关修炼,无暇接见仙妖众门,梧桐灵器已在异城,让我们自行寻找。不过他传下了一道异城王的谕旨,说是仙妖虽可入异城,但绝不能伤一个异族子民,否则便要将我们驱逐出城。”

    南晚皱眉,异城王既答应了仙门,如此行事,也太不知礼数了。

    “连异城王都如此怠慢咱们,异族子民就可想而知了。你们也知道,异人民风彪悍,又对仙妖两族颇有怨言,昨日咱们入城的时候,还险些和异人打了起来,要不是异城王宫出面,异人早把咱们轰出城了。这还没入夜呢,城里的异人瞧咱们一脸晦气,闭门不出,根本不搭理咱们。这街上空着的几家客栈就是异城王专门给仙妖两族准备的,这处最是敞亮,我们便把北辰仙君请来了,其他仙门子弟,各寻落脚之处去了。至于妖族,据我所知,慕九并没有来,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君上不必管他们。”

    难怪城里乌漆麻黑的,原是异人看仙妖两族子弟不顺眼,躲清静去了。缥缈不过三流小派,自是没资格留宿昆仑北辰所在的地方。

    白烁心底直嘀咕,异城王既如此厌恶两族,为何会答应金曜上仙所请,这说不通啊?

    “狐族的慕九没有来?”明心诧异。他本以为云霄来得最晚,哪知妖族最有希望夺得梧桐灵器的人竟没有入城。

    “狐族狡诈,他未必没有入城。”南晚沉声开口,“异族锁城千年,从不与外界来往,如此行事,虽无礼,倒也正常。他们不掺和进来,我们与妖族相争便无顾忌,也免得误伤异族子民,对异城王难以交代。”

    或许就是异城中立,金曜上仙才将这次特殊的比试择在了这里。

    “夜已深,诸位好生修养,明日再寻灵器。无论梧桐灵器落于哪门,只要不落于妖族之手,于我仙族皆是幸事。”

    话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谁不知道仙族唯有昆仑才有和云霄一争之力,南晚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把仙妖两族对立起来。

    南晚说完便转身上楼,他的目光在白烁身上略一顿,明心会意,将众仙门子弟遣走,带着白烁上了楼。

    梵樾不肯独行,白烁拗不过,只得把他带上,花大铁方才被吓破了胆,一步都不敢离了白烁,抱着铁锤守在门口死活不肯走。明心恨不得把两个碍事的拖油瓶扔出客栈,但没办法,如今连昆仑北辰在异城待了一日都一无所获,这个神神道道的算命师可是云霄唯一的后手了。

    “开始吧。”明心一关上门,南晚掌心现出一枝枯萎的梧桐树枝,看向白烁,“白道长,让本君瞧瞧,你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难怪南晚会千里迢迢带卜算师入异城,仙人在异城被封灵,感应不到梧桐树心的灵气,但卜算师却能以相似的形物卜算方位,越是强大的卜算师算得越准。梧桐是凤岛的圣物,怕是云霄为了弄到这截枯梧桐,也费了不少手段。

    “白道长?”南晚盯着白烁,声音微沉,眼中已有不耐。

    “君上莫急,小道这就为君上卜算梧桐树心的位置。”白烁手捧枯树枝,一丝微弱的灵气从枯梧桐中飘起,她闭上眼,神神道道念念有词,那灵气竟缓缓飘进她额心灵台中。

    这是什么占卜之法?

    明心面露不解,这道士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命理吗?引灵气入灵台就能找到梧桐树心?这怎么看着像江湖骗子招摇撞骗的把式?

    白烁的神识灵台处,两根破烂的龟甲正在梧桐灵气的引导下缓慢转动。

    一入异城,白烁就寻了个机会把龟甲藏进了灵台中,她会个屁的卜算,靠的就是老黑的这两根破甲,但凡有灵力的人都能用。要是这个秘密被南晚发现,他们三个只怕要被云霄一众人扫地出门,估计还得再踹上几脚。

    灵台中龟甲停止转动,若隐若现地飘出三个字。与此同时,白烁手中枯树枝上的灵气被耗尽,枯梧桐化为飞灰。

    南晚面色一变,刚想开口,白烁睁开眼,看向他:“君上,找到了。”

    南晚神色一喜,捏住白烁手腕:“在哪儿?”

    白烁手腕上瞬时出现一道青印,白烁猛吸一口气:“疼疼疼。”

    “滚开!”梵樾一掌推开南晚,将白烁护在身后。

    南晚冷不丁被梵樾推了一掌,竟退了几步。明心手中仙剑出鞘,就要对梵樾出手。

    “住手!”南晚开口,沉沉迎上少年冰冷的眼,竟有几分心悸,他敛下心头不豫,看向白烁,“是本君莽撞了。白道长,不知你算出梧桐树心在何处?”

    “枯梧桐灵气太弱,我无法同时探知到三截梧桐树心的所在,只能模糊地看到第一截树心,看来要寻到后两截树心,除非先拿到第一截心火。”

    “那第一截何在?”

    “异人冢。”白烁缓缓开口。

    “异人冢?”明心喃喃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烁摇头摊手:“我也不知道,方才那截枯梧桐,只能算出第一截心火藏在此处。至于异人冢在哪儿,小道不知。”

    异城自建成起就一直封在这蛮荒之地,从无外人进入,仙妖两族对异族毫无所知,更别提什么异人冢了。

    不过,既是冢,必是埋葬异人先辈之地,应也不会难寻。

    “君上,只剩下两日时间了,得快些找到这异人冢,否则怕是来不及寻后面的两截心火了。”白烁连忙开口,一副很为南晚着想的模样。

    “明心,去找。”南晚淡淡开口,“所有人都去。”

    “是,师兄。”明心也知耽误不得,转身就走。

    “白道长,你就宿在本君隔壁。待寻到第一截心火,后面还要仰仗道长之能。”

    连昆仑北辰都寻不到梧桐树心半点踪迹,白烁却能卜算出来,他自是对白烁更客气了些。

    白烁正要随明心一同走出,闻言十分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是啊、是啊,小道要好好睡上一觉,今日可累坏了。”

    说罢,白烁拉着梵樾飞快地转进了隔壁。花大铁耷拉着两只眼本来要一起进,却被梵樾毫不留情地关在了外面。

    花大铁对着紧闭的房门好一阵龇牙咧嘴,可瞅瞅左边,里头睡的是云霄南晚,又瞅瞅右边,还有个昆仑北辰,她砸门砸到一半的手停住,怏怏地抱着铁锤在白烁门口打起了盹。

    一入房间,不待白烁开口,梵樾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掀开她的袖子,小心地替她揉起了手腕。见少年唇角抿得死紧,白烁笑嘻嘻安慰:“没事儿,木木,师父不疼。”

    少年不说话,还是板着脸。

    白烁拍拍他的头:“这地方不危险,你放心,只要我跟在云霄门中,不会有人欺负我。”

    少年还是低着头,不肯搭理白烁。

    白烁继续解释:“我只是有些担心阿昭,便想着跟来看看。阿昭就是你师伯,我跟你说过的……”

    少年给白烁揉手的动作一顿,气压更低了。

    白烁嘴角一抽,连忙举起剩下的那只手发誓:“师父错了,师父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师父发誓,以后就是去花大铁家偷鸡,师父也带着你!”

    梵樾终于抬起头,撇撇嘴:“真的?”

    “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白烁捏了捏少年的鼻子,“小气鬼!”

    见梵樾开了尊口,白烁松了口气,她迅速从乾坤袋中掏出两个小纸人,在俩纸人头上一点,纸人瞬间变成她和梵樾的模样,坐在了床上。

    梵樾一愣,白烁悄悄推开一道窗缝。门外,花大铁震耳的呼噜声正好将推窗的那么一丁点声响遮住。

    “木木,走,云霄那些弟子都出去了,咱们趁这个机会去找你师伯。”

    灵光一闪,两人消失在窗口。

    异城大街上静悄悄的,零星几点灯火在城中摇曳。

    白烁掏出脖子上的竹笛轻轻一吹,一道隐约的灵气从笛身飘出,朝东边一处飞去。

    “阿昭果然在附近!木木,跟上!”白烁面色一喜,拉着梵樾连忙跟着竹笛跑。

    竹笛是用重昭的灵气铸成,能感应到重昭的气息。

    与此同时,一破烂客栈中正在凝神修炼的重昭突然睁开眼,掏出了胸前的竹笛。

    竹笛发出一道短促的声音。

    “阿烁?”重昭神色讶然,将灵气注入竹笛,可竹笛再没了声息。

    “难道阿烁来了异城?”异城封灵,重昭并不能确定方才这一声笛响是否是因为白烁的缘故。

    “不可能,异城被封,她进不来……”重昭喃喃自语,可他心头难安,再不能凝神,握紧竹笛消失在原地。

    重昭刚落在客栈外,忽见半空中一片黑影掠过,那黑影带着浓浓的腥气,瞧不清是个什么东西。

    好重的邪气!异城怎会有邪祟?糟了,要是阿烁真来了异城……

    重昭神情一凛,朝黑影追去。

    街头,白烁跟着竹笛跑到一半,竹笛突然灵气一断,从空中跌落,白烁一把抓住。

    “惨了惨了,异城封灵封得太厉害,这玩意儿不管用了。”白烁使劲吹着竹笛,笛子却毫无波动,一点灵气都不剩。

    异城巨大无比,没有竹笛,白烁简直两眼一抹黑,只能抓瞎了。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在半空飘过,竹笛忽然闪了闪。

    又能用了?难道是阿昭?

    白烁一喜,就要飞身跟上前,却被梵樾拉住。

    “师父,不要追。”

    白烁转头,只见梵樾望向黑荡荡的四周,眉头微皱,眼中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沉冷。

    “怎么了?”白烁心头一跳。

    “这里的气味很难闻。”梵樾闷闷开口,紧握着白烁不松手。

    “气味?什么气味?”白烁朝空中嗅了嗅,“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到?”

    白烁看向四野,只见城中一片宁静,她笑眯眯地在梵樾额心弹了个响指。

    “乖徒儿,别怕,这里可是异城,仙人进了这地方都只比半仙强那么一丁点……”白烁一只手握成拳,“就算有妖怪,说不定还打不赢你师父我呢……”

    再说了,有你这只最大的妖怪在身边,我有什么好怕的。白烁口中嘟囔,掌心的竹笛又闪了闪,指向东方,她再不迟疑,飞身跃起。

    “是阿昭!木木,跟上,找到你师伯了!”

    梵樾心头一急,就要跟上,突然一道腥风吹过,一团看不清的阴影朝梵樾扑来。

    就这么一瞬间,白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阿昭!”白烁跟着那身影不断在半空跳跃,掌心的竹笛一直不停地颤动。

    忽然,那身影一闪,消失在白烁面前。她猛地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跑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木木?”白烁一转头,身后空无一人,梵樾竟不在她身后!

    阴风阵阵,枝叶沙沙作响,夜晚的街头格外瘆人。

    “阿昭?”白烁悄悄向后退,轻声朝四周唤。

    没有人回应她。不可能啊,竹笛不是一直有反应吗?忽然白烁手中的竹笛又颤抖起来,这时白烁才发现,笛身的颤动并不是感应到重昭的欣喜,反而像是……恐惧!

    白烁心底一惊,突然想起重昭曾说过的话。

    “阿烁,这竹笛是我用灵台的灵力炼制,它不仅能感应到我,遇到邪祟也能示警……”

    白烁额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月下,一道巨响,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白烁身后,白烁僵在原地不敢回头,她颤颤巍巍低下头,只见一团阴影正站在她身后,那东西身形高大,喘着粗气,腥臭的呼吸仿佛落在白烁颈间。

    夜空中,白烁突然拿起腰上的乾坤袋就朝身后砸去,袋中百十来张符骤然将那东西罩住,白烁头也不回朝天上跃去。

    一声爆炸,身后那东西怒吼一声,竟穿透百十来张符,巨大的手朝天上一抓,抓住了白烁半空中的脚。

    白烁猛地下跌,整个人朝地上坠去,就在这时,她终于看到了那东西的模样,瞬间浑身汗毛竖起!

    只见那抓着她的怪物身高六尺,脸上流满脓血,两只眼睛凸出了一半,根本看不出人脸的模样,而它身后竟长着巨尾,身侧生出四只不属于人的爪子,一只利爪抓着白烁,另外三只正将无数符咒撕碎!

    这是什么鬼东西!

    “木木!救命啊!”

    黑夜中,白烁再也忍不住惊恐,大喊出声。

    地上那怪物也被白烁刺激,另外三只爪朝白烁伸出,仿佛要将她撕碎!

    妈呀,要死了!

    白烁恐惧地闭上眼。忽然,一声巨吼,等着被撕碎的白烁整个人被悬空扔起,她睁开眼,只见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了一个人,那人一棍子敲在抓着白烁的巨爪上,竟活生生将怪物的一只臂膀给敲断了!

    怪物狰狞的面容痛苦不已,一道血注从它的一臂飚出。它怒吼一声,窜入了黑暗中。

    黑夜中,少年从远处掠来,抱住了从半空跌落的白烁。

    “师父!”少年浑身是血,仿佛也恐惧到了极致,他把白烁紧紧抱在怀里。

    温暖的气息将白烁笼罩,巨大的恐惧让白烁不停颤抖,可当她看到那一棍子敲碎了怪物半截利爪的人时,还是忍不住巴巴眨了眨眼。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我……吓死老娘我了!死道士,你到底把老娘带到什么鬼地方来了,呜呜呜呜!”

    花大铁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那根打铁锤无力地滚在地上,她干号着,脂粉撒了满地。

    与此同时,重昭跟着黑影在异城中起落,突然黑影跃进了一处围墙中,重昭正要跟进去,一道凌冽的刀气骤然从墙中击出,直朝重昭而来。

    这刀气灵力不强,却煞气沉重,重昭后跃数丈勉强避过,仍觉体内灵气翻涌。他身形未稳,面前的院落突然亮起了灯火,待灯火完全燃起,重昭神情一变,脸上露出愕然之色。

    他面前的竟然是异王宫!

    不待重昭思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殿门大开,一道人影自宫门内缓缓走出,正是昨夜在城门迎接仙妖两族的异城王副将无照。

    “何方宵小,竟敢擅闯王宫?”无照掌心握刀,瞬间落在重昭三步开外,“仙族子弟?”

    无照的身形在异人中算不得高大,但他脸上的一道刀疤从眉骨破至嘴角,十分可怖。

    “缥缈重昭,见过无照将军。”重昭连忙行礼。

    “缥缈?想不到一个边陲小派还能教出你这么个弟子。”无照打量重昭,“昨日我倒是没瞧出你的灵力,小子,你藏拙了吧。”

    “晚辈不敢。”

    “少在本将面前打马虎眼。小子,你能接住本将一招,只怕本事不比那什么北辰还有云霄那个绣花枕头差。不过你难道以为就凭你这点能耐,就能在我异城为所欲为?你有几条命,竟敢夜闯异王宫?”无照冷冷开口。

    “将军见谅,重昭无意冲撞陛下,只是方才在城中发现了邪祟的气息,一路跟来,见那邪祟入了异王宫,才……”

    “胡说八道!什么邪祟?”无照冷冷打断重昭,“本将看你是想以此为借口,偷入王宫找梧桐心火吧!”

    “将军,重昭并无此意……”

    “仙族人最是居心叵测,本将告诉你,千年前暮光陛下为护异族,在这座城下布了一道锁灵大阵,锁灵封封的可不只是仙妖两族的灵力,更是邪祟的天敌,只要邪气侵入异城,城下的大阵就会示警诛邪。别说邪祟了,我异城连魔都闯不进来。”

    重昭一顿,眉心一皱。

    锁灵封乃前天帝暮光所布,神以下无敌,能诛万邪,有锁灵封护城,城中不可能有邪祟。难道方才是他感应错了?

    “既然有锁灵封在,应是重昭看错了,晚辈无意冒犯,还请将军见谅。”

    “好好找你的梧桐心火,再敢擅闯异王宫,本将绝不轻饶。”无照冷哼一声,转身走进宫门。

    “砰”一声,宫门紧闭,重昭刚想转身,一道身影落在他身后。

    “师兄!”尔昀急急走来,神色担忧,“发生了何事?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异王宫来了?”

    “无事。”重昭摇头,他胸前的竹笛安静无比,再感觉不到任何邪祟的气息。

    重昭看了身后的异王宫一眼,带着尔昀转身离去。

    “白道长,你们怎么在这儿?”

    白烁正被花大铁号得头晕眼花,明心此时却领着几个云霄弟子匆匆从街角跑来。

    与此同时,两股强大的灵力直朝这边而来。

    糟了,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梵樾的不对劲。白烁看着浑身是血的梵樾,连忙拉他衣袖:“木木!快藏起来!”

    梵樾攥着白烁的手不肯撒手。

    “听话!”

    见白烁急了,灵光一闪,梵樾十分不情愿化地做一根小树藤,弯在了白烁腕间。

    花大铁稀奇地一声惊诧,白烁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小妹,别说木木在这儿。”

    花大铁连连点头。

    “怎么回事?”

    两道光闪过,南晚和北辰同时出现在街道上。方才两人在客栈打坐,街上的灵气惊动了两人。

    北辰面容冷淡,南晚见闹出动静的竟是白烁和花大铁,却是面色一变,盯着白烁眯起了眼。

    这道士不是在房中休息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早就就算出了异人冢的所在,方才只是在骗他?

    白烁一瞅南晚的脸色,就知这货定是以为自己跑出来偷偷找异人冢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君上,你来得正好,有、有、有怪物!还好你们来了,把它吓走了!”白烁惨白着脸,连忙凑到南晚面前开口。

    “怪物?”南晚诧异,“什么怪物?”

    “人身,四只爪子,有尾巴,贼丑!”白烁手脚并用地比画。

    什么鬼东西?

    “据本君所知,妖邪中并无此物是这种本体。”北辰淡淡开口。

    南晚也狐疑地看向白烁,并不信她。

    “真的!”白烁着急,“不信你问花小妹,她也瞧见了!那东西差点吃了我!”

    南晚看向花红,花大铁点头如捣蒜。

    “那怪物满身邪气,定是个邪祟!”

    “胡说,异城有锁灵封,城中怎会有邪祟?”南晚沉声打断白烁,“况且此处并无邪祟气息。”

    “我真没胡说,方才那邪祟还被小妹……”

    白烁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北辰掌心聚起一团仙光,洒向街道,昏暗的街道霎时亮如白昼,不仅没有邪祟气息,连方才地上的那只断爪和血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白烁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使劲揉揉眼睛,傻眼了。

    活见鬼了这是!

    白烁和花小妹面面相觑,白烁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确实,异城有前天帝暮光埋着的锁灵封,别说邪祟,连南晚和北辰在里头也被封了灵。若是邪祟出没,锁灵封怎么也会有动静。可方才那东西若不是邪祟,又是什么?

    “方才怎么?道长怎不继续说下去?”北辰淡淡开口。

    “没……没什么,也许是我看错了。”白烁闷闷开口,花大铁还想说什么,却被白烁悄悄扯了扯袖子。

    除了他们三人,没人瞧见那怪物,这些仙门子弟不会信她。异城有邪物出没,连北辰和南晚都察觉到灵力波动而赶来,异人宫却毫无动静,这异城只怕有些古怪。

    她一个小小半仙,蹚不了这浑水,只要阿昭没事,她熬过这两日,还是带着花大铁和梵樾早些回南海城的好。

    “看错了?”北辰眉心一皱,他方才分明感觉到两股灵力的波动,可赶到这里,除了白烁她们这两个半仙,却什么都没有。

    “如此深夜,道长不在客栈休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转头看向南晚,意有所指,“看来云霄于灵器已有所得。”

    南晚脸色一变,暗骂白烁不知好歹,惹了北辰生疑,他正想开口带白烁回去。

    白烁却一把拉过花大铁,扭扭捏捏,两撇胡子乱颤:“北辰上君误会了,是小道我瞧着月色如水,和小妹出来散散步。”

    今夜偷溜出来被南晚抓包,要是还惹上北辰的注意,以南晚的性子,回去了定给她找麻烦。

    花大铁十分应景地含羞一笑,连连媚眼:“是呀,北辰仙长,我陪白白出来赏月,您要不要一起……”

    花大铁一边说着一边朝北辰身上扑,脸上脂粉直抖落。北辰神情僵硬,连退数步。

    “不必。既无事,各位自便。”北辰说完,再不问一句,灵光一闪消失在原地。

    北辰离去,街道上只剩云霄众人,南晚朝白烁望来:“月色尚好,道长可还要赏月?”

    白烁连忙摆手,打着哈欠:“太晚了、太晚了,改日再赏、改日再赏。君上,我们回去休息吧。”

    “道长非出身仙门,怕是不知,顶级灵器认主方可用,旁人纵使得到也不过是一堆废铁。”

    南晚淡淡开口,白烁却仿佛听不懂他的警告一般,恍然有悟道:“受教,小道我记住了。”

    “记住便好。”

    南晚轻哼,不再多言,灵光一闪也消失在原地。

    一众云霄弟子齐齐将白烁和花大铁围住,客客气气地把两人请回了客栈。

    客栈里,花大铁还想跟着白烁进房,又被白烁“啪嗒”一下挡在了门外。

    她靠着门抱着铁锤,老模老样又蹲在门外,抹了抹脸上的脂粉,白了个眼:“啧啧啧,真是一对过河拆桥的祖宗。”

    白烁刚一进房,梵樾便化成了人形。

    白烁连忙拉过他上下查看:“木木,快给师父瞧瞧,哪里受伤了?”

    梵樾摇头,二话不说脱了一身血的上衣。

    “师父,这不是我的血。”

    白烁傻眼:“不是你的血?那是谁的?”

    “刚刚我在客栈外被人拦住了。”

    “什么人?是不是也有四只爪子,长着大尾巴?”

    梵樾摇头:“不是,它是人的样子,夜太黑,我没瞧清它的模样。不过拦住我的东西好像没有神智,灵力也不强大。”

    “那个东西呢?现在在哪儿?”白烁连忙问。

    “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它逃走了?”

    梵樾撇撇嘴:“我担心你,力气用大了,它被我一巴掌拍没了。”

    难怪梵樾一身血,这是拍成了血水?

    白烁喉头一哽,要不是梵樾还是这副傻傻乖乖的模样,她都要以为这个大妖怪早就恢复了记忆,现在只是在作弄她!

    “算了,你没事就好。这异城古怪得很,等过了这两日,等你师伯平安离开,咱们马上回南海城。”白烁嘟囔,朝床上一躺,迷迷糊糊闭上了眼,“我要睡了,困死我了。”

    “师父,你睡,我守着你。”

    梵樾搬着小木凳守在白烁床头。

    “乖徒儿……”

    白烁折腾了一宿,再没了力气,嘟囔了一句沉沉睡去,当真心宽无比。

    至于花大铁为啥能一锤子捶断那怪物的爪,白烁问都懒得问。

    天生神力也好,勇猛无比也罢,反正她银钱无几两,浑身上下没什么好算计的,这些牛鬼蛇神为什么来这儿,想做什么,她也阻止不了。

    瞅花大铁那做派,不是个普通半仙,还不知是仙是妖,不过颇有善意,只要不是为了她的小命而来,其他的都与她无关。

    门里头两师徒的对话花大铁听得一清二楚,她用两根手指轻巧地敲在自己那根铁棍上,神情却有些悠远。

    异王宫里安静无比,一道人影突然出现,来人仿佛对异王宫熟悉无比,直朝最深处的异王殿而去。

    就在她踏进异王殿的一瞬间,一道刀芒闪过,将她逼在殿外。

    “来者何人?”无照手握长刀,不怒自威,待瞧清来人,他神情一愣,连忙收刀行礼,刚硬的脸上竟有惊喜。

    “殿下,是您?您回来了!”

    来人却冷淡地开口:“无照叔,当年我走的时候便说过,异城和我再无关系,殿下这称呼,不必再唤。”

    无照神情黯然:“殿下……”

    “为何异城里会有妖邪?你们没有察觉吗?”

    “妖邪?”无照一愣,“不可能,锁灵封下,异城绝不会有妖邪。”

    来人看向无照,眼底有些冷,她抬手一挥,地上瞬间多了一截断爪。

    无照脸色一白,避过了来人的眼。

    “我既不再是异城人,异城如何,也与我无关。仙妖子弟齐聚异城,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答应金曜将梧桐武宴设在这里,不管你们要做什么,有何所图,异城都无法同时承受来自仙妖两界的报复,你们好自为之!”

    来人再不多言,转身欲走。

    “殿下!您不见见陛下吗?”

    来人脚步一顿,并未转头,只身离去。

    无照捡起地上断爪,神色几变,消失在殿门外。

    异王宫地底深处,一座殿堂中,异城王端坐殿中地上。

    无照现身的瞬间,他睁开了眼。

    “何事?”

    “陛下,殿下回来了。”

    异城王一顿,却没开口。

    “殿下发现了这个。”

    无照举起手中断爪,异城王面色一变,皱起眉。

    “陛下,此举太过冒险,既然殿下回来了,不如我们……”

    无照刚开口,异城王冷冷看来,无照闭上了嘴。

    “异族被三界遗弃千年,无照,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庸儿唯一的机会。”

    异城王转头,看向不远处血池中沉睡的人,闭上了眼。

    血池中,躺着一个人身蛇尾的怪物,他生着四爪,而其中一爪,恰好断了一截。

    日足足上了三竿,白烁才神清气爽地爬起来。

    她正准备带着梵樾下楼觅吃的,南晚已经冷着脸守在她门前。

    “君上,早!”白烁忒阳光地打了个招呼,仿佛昨晚风平浪静,啥事都无。

    南晚转身下楼,白烁连忙跟上前,压低声音问:“君上,可找到那地方了?”

    “没有。”南晚转身下楼,白烁屁颠屁颠跟上。

    “君上,不急这么一会儿,要不咱先吃个早点……”

    南晚冷冷扫了白烁一眼:“北辰今早离开了客栈,再耽误下去,你觉得是他先找到第一根梧桐心火,还是我们?”

    白烁一噎,立马道:“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其实我也不是很饿。”

    白烁正赔着笑,一旁伸出一个鸡腿,花大铁舔了舔油淋淋的嘴:“吃不?给你留的。”

    “吃吃吃。”白烁忙不迭接过,啃着鸡腿跟着南晚出了门。

    花大铁也不见外,没人赶她,她就顺势跟上了白烁。

    白烁一出客栈,轻咦一声。只见满街异人熙熙攘攘,热闹无比。

    异人身形高大,轮廓深邃,连女子也眉宇锋利,蛮荒之地日照强烈,无论男女,都无中原的婉约柔软。

    众人才站到门前,便见明心领着一众黑眼圈的弟子迎上来。

    “可找到了?”南晚淡问。

    “师兄,我们把整个异城的坟冢都找遍了,就没有一座叫异人冢的。”明心一边回禀,一边看向白烁,神态里外分明是对她卜算的怀疑。

    南晚皱眉,朝白烁看来,白烁连忙开口:“君上,这异人冢必定隐秘,金曜仙座岂会把梧桐灵器藏在一眼便能找到的地方?明心上君,你们可曾向城中异人打听过此冢?”

    明心无语,朝街上的异人翻了个白眼:“别说问话了,异人瞧见咱们,跟瞧见瘟疫似的,躲都来不及。”

    果然,白烁放眼望去,街上异人来来去去,几乎都绕着客栈走,连仙妖弟子的边都不想拢。

    “时间不够了。只剩下一日半,我们连第一道心火都没找到。白道长,你当真没算出异人冢所在?”南晚有些沉不住气。

    “天地良心,君上,小道我真没算出来。”

    “道长如此无用,那本君留着你……”南晚朝白烁看来,声音有几分冷,“有何用呢?”

    白烁心里头打鼓,她敲诈了云霄一大笔灵珠,瞧南晚这架势,该不会是想把出师未捷的自己给捏死吧……

    就在白烁努力找理由给自己开脱之时,突然有两个人大步朝客栈里冲去,身后还跟着个异族妇人。

    “北辰上君可在?”

    阿昭!尔昀师姐?

    重昭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孩,和尔昀一起冲进了客栈,一时竟没瞧见夹在云霄众弟子中的白烁。

    白烁望着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两道身影,鸡腿啃到一半,差点噎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仙门等级森严,这客栈只有三山六府的仙门子弟居住,无端端闯进两个生面孔,重昭和尔昀才刚踏进门,就被一个人拦住了,正是昨夜讨好南晚的仙门弟子。

    “何门子弟,竟敢擅闯此处?”这人是无量寿安,出了名地会钻营献媚。

    “这位师兄,这孩子生了重病,素闻昆仑善医,还请北辰上君出手相救。”

    异族妇人跟在重昭身边,神情焦急,祈求地看向寿安。

    寿安瞥了重昭怀中的孩子一眼,这孩子竟是个异人,也不知怎么了,面色青紫,出气没有进气多。

    寿安厌恶地朝那异族妇人看了一眼,便再不肯瞧重昭怀中的孩子:“异人?北辰师兄不在,你走吧。”

    “师兄……”

    “谁是你师兄,少在这儿攀亲道故。北辰师兄忙着寻找梧桐心火,就算在此,也没时间理你这等低门派子弟,更别说耗费心力救这异族了。”

    “你!”尔昀气急,就要动手。

    那异族妇人也是刚烈,见寿安出言不逊,就要从重昭怀里抱过孩子离开。

    重昭拦住她:“大娘,让我再试试。”他压下怒气,再次开口,“敢问师兄是何门弟子?”

    “无量寿安。”寿安抬了抬下巴,瞥见重昭袖摆上的流云,鼻孔里哼了声,“原来是东海缥缈。缥缈三百年未有子弟参加梧桐武宴,这次门中出了个仙君,也敢和我无量相比?”

    “不敢,寿安仙君,就算是异族,也是一条命,梧桐武宴既在异城举行,天宫上仙当有与异族交好之意,若我们见死不救,他日金曜掌座得知此事,只怕也会责怪我们仙族子弟不仁。”

    “你!”此时客栈里外已围了不少仙族子弟,纷纷朝寿安望来。

    寿安被重昭一㨃,愈加恼怒,却再不敢说出重话来。

    “北辰上君既不在此处,还请告知他的去处!”

    客栈外的南晚听着里头争吵,却没打算耗费时间掺和这种事,正要转身走人,却被白烁拉了拉衣角。

    “君上,这可是个好机会。”

    南晚不解,白烁连忙道:“这孩子说不定是个契机。”

    南晚心念一转,顿时明白白烁话中之意。

    异人冢。顾名思义,一定埋着异族的前辈高人,他们不知道,异人肯定知道,说不定救了这孩子,就能打听出异人冢的消息。

    “北辰不在,本君或可一试……”

    堂内正僵持,一道声音在门边响起,众人回头,却见是南晚领着云霄众人返回。

    “南晚上君。”堂内众仙让出一条路来,神色恭谨。

    重昭回头,本是一怔,突然目光凝在一处,简直不敢置信。

    南晚身后,白烁正举着鸡腿朝他不停眨眼。

    玉笛没有感应错!阿烁竟真的在异城!

    重昭一阵气血上涌,只恨不得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抓过来打一顿,却突然看见一个少年从白烁身后探出,扶住了她的臂膀。

    白烁毫无所觉,少年却朝重昭的方向望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重昭神色瞬变,抱着异人小孩的手一紧。

    皓月殿主!他怎么会在阿烁身边?就算梵樾是张少年的脸,可重昭还是一眼把他认了出来。

    “让本君看看。”

    重昭还没来得及反应,南晚已经上前,抚上了异人小孩的脉。

    那妇人紧张地望着南晚,眼中满是期待。

    “奇怪。”南晚轻咦一声,看向妇人,“这孩子难道修行了灵术?”

    异族血脉混乱,天生不能修行灵术,却个个体格强横。可这孩子体内那微弱的灵气却混乱无比,正在全身游走。

    “没有。”妇人连忙摇头,“我异族从不修行灵术。”

    “他体内灵气翻涌,像是走火入魔的前兆。无事,本君为他送一道仙力,可平息他体内的灵气。”南晚说着,就要凝出一道仙力注入小孩体内,却被重昭拦住。

    “南晚上君,异人无法修行灵术,这孩子只怕不是走火入魔。昆仑善医,不如先寻到北辰上君……”

    “你这缥缈弟子,真不知好歹,我师兄肯出手相救,已是这孩子天大的机缘了!”一旁的明心气愤地挡开重昭,将孩子抱到南晚面前。

    “昆仑剑修名声在外,我云霄也非寂寂之辈。”南晚淡淡看向重昭,挥手凝出一道仙力送入小孩体内。

    果然,小孩呻吟一声,睁开了眼。

    “娘……”

    “护儿!”

    妇人激动地抱起孩子,重昭也松了口气。

    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妇人怀中的孩子突然全身泛红,眼中红光大作,发出凄厉的哀号,小身躯狂乱地在妇人怀中撕扯起来。

    “你做了什么!”妇人紧紧抱着孩子,朝南晚怒吼。

    “怎么会这样?”

    南晚也是一惊,以他的仙力,怎么不仅没平息这小儿体内的灵气,反而让他变得更严重了?

    “我就知道你们仙族没一个好东西!”妇人一脚踢在身前的桌椅上,那桌椅瞬间被踢得粉碎。

    我的乖乖,异人天生神力,还真是名不虚传,连这么个普通妇人都力大无穷。白烁看着粉身碎骨的木桌,很是抖了抖。

    那妇人担心儿子,不欲纠缠,双眼通红抱着孩子就朝外冲。

    街上不少异人听见动响,就要涌进来。

    “木木!拦住她!”

    “明心上君,快,守在门外,别让异人进来!”

    白烁突然大喊一声。

    异人本就对仙妖两族成见深,要是起了冲突,只怕不好收场。

    梵樾对白烁的指令毫不迟疑,身形一闪就将那妇人拦了下来。明心略一犹疑,见南晚并不反对,连忙领着一众弟子持剑将异人拦在了客栈外。

    “让我们进去!你们要干什么!”

    “护儿他娘,发生什么事了!”

    城中异人相熟,已有人唤出妇人身份,就要闯进来。

    “诸位!这孩子生了病!”白烁朝一众异人大喊一声,“我是药师,我能救他!”

    白烁立马转头,走向妇人:“大娘,让我给这孩子看一看。”

    “别碰我儿子!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妇人根本不信白烁。

    “就是!护儿娘,你能信这些仙人!滚开,让我们进去!”外头的一众异人义愤填膺,推搡着云霄弟子就要冲进来。

    忽然妇人怀中的孩子抽搐得更厉害,甚至从妇人怀中挣脱,转身朝白烁扑来。

    “护儿!”妇人急忙上前去抱。

    哪知白烁手疾眼快,突然一个健步上前,一把掰开孩子的嘴,给他扔了一粒药丸进去。

    “你给他吃了什么?”妇人怒极,连忙抱起孩子,一脚踢向白烁。

    方才那一脚的威力白烁可是记忆犹新。

    “木木!救命啊!”

    不等她喊,少年早已跃出,一把将白烁拉回,护在了身后。

    人群中,重昭伸出的手僵在身前,他定定瞧着两人,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木木?这少年难道不是皓月殿主?

    他瞧出少年身上不过微弱灵气,全无当初在火冰岛时的神压。

    这究竟怎么回事?

    “别急别急!大娘!你看孩子!”白烁从梵樾身后探出头,连忙道。

    妇人一低头,果见孩子不再发狂,他眼中的血红褪去,身上的青紫之色也缓缓消失。

    客栈外的异人见小孩的模样,也停止了推搡。

    小孩迷迷糊糊转过头,唤了声“娘”,忽然倒在妇人怀里,又沉沉睡去,只是这次他呼吸平稳,脸上透出了红润来。

    “护儿!”妇人心下稍安,慌忙向白烁走来,“道长,护儿他……”

    梵樾冷冷盯着妇人,妇人眼中一愧,不敢上前。

    “木木。”白烁拍了拍梵樾的手,连忙上前探了探孩子的鼻息,松了口气,“没事,他就是累了,待睡一觉就好。”

    “多谢道长。”妇人连忙问白烁,“道长,护儿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白烁心中也疑惑,抬头问:“大娘,今日护儿吃了什么?”

    妇人一愣:“今日尚早,只是饮了些水,吃了几个家中的果子。”

    “果子?什么果子?”

    “秋蝉果。他每日都吃,从未这样过。”

    秋蝉果是一种灵果,果内有微弱灵气,蛮荒贫瘠之地,异族长期以秋蝉果为食,个个都身强体壮。

    白烁看了那孩子一眼。异人生下来体格健壮,这孩子却是族中难得孱弱的模样,显然他无法消化秋蝉果中的灵气,灵气聚集体内,反而打乱了体内本身平衡的仙妖之力。

    白烁刚刚给他吃的是一粒清心丸,功效是融化灵气。这是白烁在缥缈岛闲来无事琢磨出来的,她在缥缈时常被内门弟子欺负,本想炼些泻药捉弄他们,反而乱七八糟炼了这东西出来。不过白烁用的材料普通,这玩意儿只对半仙才有用,仙君吃了屁事没有。

    要不是这孩子体内灵气狂乱,白烁差点把鸡肋药丸给忘了。

    “大娘,秋蝉果里有灵气,怕是护儿身体孱弱,无法吸收果子里的灵气,郁积于体内,才造成灵气混乱。可待他长大,身体健壮些再吃。”

    妇人连连点头,有些自责:“都怪我,护儿生得孱弱,我每日都给他食用秋蝉果,不想竟害了他。”

    妇人抱着孩子朝白烁一躬身:“对不住,道长,我方才一时情急……”

    “无事无事,我这不好好的嘛。”白烁连忙扶起妇人,挠挠头,朝外头的异人看了一眼,“您看……要不您说一声,大家伙的都聚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

    妇人连忙朝外吆喝一嗓子:“没事了,散了散了,护儿吃错了东西,多亏了这位道长!”

    客栈外的异人听见妇人的声音,又见孩子脸色红润,倒也放了心,便散去了。

    待异人散去,妇人又对重昭开口:“多谢这位仙长送我来此。”

    重昭面色和缓:“孩子没事就好。”

    他和白烁的目光迎上,白烁刚准备朝他打个眼色,哪知重昭别过头,就像不认识她一般。

    这又咋了?白烁一愣,恰好看见一旁的南晚僵着个脸,脸色奇差无比。

    糟了,差点把这尊佛给忘了。方才妇人谢了自己又谢重昭,独独把南晚给略过了。

    白烁这个人精,连忙开口:“大娘,我想向您打听个事儿。”

    妇人一愣:“何事,道长但说无妨。”

    白烁刚欲开口,南晚却打断了她:“这孩子方才受了惊吓,我们还是先送夫人回府,旁的事再说不迟。”

    堂里一众仙门子弟正望着,白烁瞬间反应过来:“是啊,我们先送护儿回去,我再给他吃一颗清心丸,护护灵台。”

    “这……”妇人看了云霄众人一眼,仍有戒心,略一迟疑开口,“多谢仙长好意,不如就让这位重公子送我回去吧,方才也是多亏了他。”

    云霄众人虽瞧着对她和善,但神情中的疏离不屑骗不了人,唯有重昭和白烁,眼底是真的关切。妇人身为异族,虽受了白烁的恩,但也不想和仙人过多牵连。

    见南晚皱眉,白烁立马拉过重昭的手:“大娘,您放心,我云霄和缥缈最是亲厚,这位重公子也是咱们南晚师兄的好友,重公子,是吧?”

    白烁飞快地在重昭手心写下一个“梧”字,朝他打了个眼色,重昭一顿,放下方才心里头那点不快,点头:“是,大娘不必多虑。”

    见妇人还是迟疑,南晚淡淡开口:“明心,你和众弟子留在客栈,我陪重公子走一趟就回。”

    “是,师兄。”

    见南晚愿意独身而往,妇人总算答应:“那就有劳诸位了。”

    见妇人点头,重昭接过她怀中的孩子抱在了怀里:“走吧,大娘。”

    妇人一路朝北而行,南晚寸步不离,重昭抱着孩子跟在两人身后,身旁紧紧贴着尔昀。也是奇怪,向来对白烁横眉冷眼的尔昀这回倒安静得很,自白烁出现,她正眼都没瞧过白烁。有南晚在,白烁根本寻不到机会和重昭搭话,也不知怎么回事,从客栈出来后,重昭再也没望过白烁一眼。白烁知自己妄入异城惹了重昭生气,她一路上都低着头,耷拉个脑袋晃悠悠跟着。

    梵樾走在两人身后,几次想上前逗白烁开心,望了重昭一眼,又忍住了,活脱脱一个小媳妇模样。

    花大铁眯着眼吊在几人身后,这边瞅瞅,那边望望,像看稀奇一般傻兮兮闷笑。

    很快众人来到了异城最北的一处。异城房屋皆以土墙而建,妇人家也不例外,只是这院里院外堆满了酒瓶,酒香扑鼻,一看妇人便是以酿酒为生。

    几人刚进院子,屋里一醉着酒的老头窜出,醉眼蒙眬地大喊。

    “小秋瓜,你怎么才回来!我的酒呢?”

    小秋瓜?众人朝那年纪不轻的妇人看了一眼,倒没想到这异族妇人竟有个如此憨厚的闺名。

    “酒酒酒,一天到晚就知道酒,醉老头,喝死你!”妇人气呼呼吼着,手上却没闲着,从院里抓起一个酒坛就朝老头扔去,“拿去!”

    “咦,这么爽快,小秋瓜,酒钱照赊噢,记在我账上。”

    “账你个头,都记了一百年了,卖了你的老棺材也还不上。”

    “还是小秋瓜好。”老头嘿嘿一笑,抱着酒坛子不撒手,一头白发凌乱地举在头上,似个疯子。

    “好你个头,护儿生病了,我要照顾他,快滚快滚!”

    “护儿病了?”老头打着酒嗝凑过来,“娃娃咋了?”

    “吃坏肚子了,多亏这位道长。护儿没事了,回你的棺材窝去。”妇人连连赶人,不耐烦地摆手。

    老头朝重昭怀里的孩子瞅了一眼,见小孩面色红润:“没事儿就好,多谢你的酒啦,小秋瓜。”

    老头也不多话,抱着酒坛子晃晃悠悠走了。从始至终,连正眼都没瞥过南晚一行人。

    待老头走远,妇人将孩子放于屋中走出,看向白烁:“道长到底想打听什么?小妇有言在先,若是道长所问危及我异族……”

    “不会不会,大娘放心,大娘也知我们入异城是为了找梧桐灵器。小道我只是想问问大娘,可听过异人冢这个地方?”

    妇人一愣:“异人冢?”

    瞧妇人一脸怔然,白烁心下一沉,不好,看来连异族也不知道异城有这么个地方!

    “大娘没听过?”

    “没听过。”妇人摇头,见白烁一脸失望,有些愧疚。

    “没事没事。”白烁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南晚刀子一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得,忙活半天,一无所获,又耽误了小半日,这云霄首徒只怕要活剐了我!

    “既夫人不知,我等告辞。”南晚也不多话,转身就走,声音强忍着怒意。

    “君上等等,咱们一道走!”白烁连忙跟上了冷着脸的南晚,走了两步忍不住转过头朝夫人叮嘱,“对了大娘,您好生照顾护儿……小孩贪吃,可莫要让他偷吃秋蝉果了。”

    见白烁一脸忐忑地转身,那妇人咬了咬唇,突然唤住她:“等等。”

    本已欲离去的众人停住身,齐齐朝她望来,妇人看向白烁:“道长,你们不是异族,怕是不知道异族送往生者的规矩。”

    白烁好奇:“什么规矩?”

    “凡异人离世,墓碑上皆刻其名,所以异城每一座坟冢皆有名讳,除了一个地方的墓。”

    白烁一听有戏,连忙走回来:“什么地方的墓?”

    “无名山的墓。”

    “无名山?”

    “那是一座荒山,山里头有三座墓,那三座墓上的墓碑是异城唯一没有刻上名讳的,也不知那几座墓是什么时候有的,只知道自异城建成,那几座墓便在那儿了。大家伙也不知道该怎么唤,久而久之就都这么叫了。对了,无名山还有个别名……”

    “什么别名?”

    “棺材窝。”

    棺材窝?方才妇人让那老头滚回哪里来着?

    “刚才那老翁?”白烁忽然反应过来,手一指,朝老头离去的方向看去,可院外早没了老头的人影。

    “他就是无名山的守墓人。异城只有无名山的墓碑未刻字,或许你们说的异人冢,就是无名山。”

    “一定是那里!”白烁面色一喜,“大娘,那无名山在何处?”

    “噢,那倒好找。”妇人朝地上一指,“你们只管跟着醉老头扔的酒坛子走,走到酒坛子最多的地方,就到了。”

    这么简单?白烁朝院外一瞅,果见小道上散落着不少酒坛,弯弯曲曲地指向远处。

    “多谢大娘!”

    “不必,你救了护儿,我就当报恩了。”妇人道了声,“不过醉老头脾气不好,你们要是到了无名山,别惹他生气,不然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妇人说完,也不再多言,转身入了里屋。

    “君上,我就说有戏吧……”

    白烁一转头,还想在南晚面前表现一番,哪知南晚听了妇人的话,一声招呼也没打,已经循着酒坛远去了。

    啧啧啧,这人啊,也忒现实了!白烁还来不及啐两口,尔昀也是一个跃起,追着南晚而去。

    “师兄,快走!”

    尔昀已走,重昭却没跟上,反而留在原地,转瞬小院外便只剩白烁三人和重昭。

    “木木!快,你也跟上!”

    白烁翻了个白眼,连忙给小徒弟下指令。

    梵樾一向对白烁言听计从,此时见白烁不动,他也不动,两只眼盯着白烁摇头:“不,我要跟着师父。”

    白烁只觉得身后凉飕飕的,根本不敢回头,她急忙推了推小徒弟:“木木,一边玩会儿去,师父有话跟你师伯说。”

    梵樾抿了抿唇,警惕地看向重昭,不肯挪步。

    “乖,听话!”白烁声音一重,梵樾撇撇嘴,委屈地走到一边。

    白烁顺势把花大铁朝梵樾的方向一踢,花大铁哪承想白烁这般无赖,猝不及防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阿昭!”磨人的小徒弟和打铁匠终于被撵走,白烁一回头刚开口,重昭微怒的声音已经响起。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异城!他是不是……”

    “是是是,他是!”白烁连忙捂住重昭的嘴,悄咪咪朝梵樾的方向望了一眼,见小徒弟背对着他们,正盯着树桩生闷气,才松了口气。

    “嘘。”白烁压低声音,“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咱们出去了我再跟你说,你只要知道,他现在是我的徒弟就成了。阿昭,没时间了,你听好,第一截梧桐心火在异人冢,我估计异人冢就是无名山,只有拿到第一截心火,我才能找到剩下两截,让南晚那个二愣子打头阵,等聚齐心火,我再帮你……阿昭!你干什么?”

    重昭突然将一道灵力落在白烁肩上,白烁整个人僵住,动弹不得。

    不远处的梵樾骤然转身,落在白烁身旁,抬手就要朝重昭劈去。

    “木木,住手!”白烁惊声怒喝,梵樾拍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他愤愤地收回手,怒视重昭。

    “阿昭,快解开我!”

    “我为何让你离开缥缈,你不知道吗?”重昭沉声开口。

    “知道。”白烁低下头。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来?三界处处险境,你一个半仙,有多大的命非要在这里头掺和?”重昭难忍怒意,想到昨夜出现在异城的邪祟,他心下一沉,冷声道,“梧桐武宴乃三界两族公平之战,我赢也要赢得堂堂正正,不用你多事。”

    白烁眼睛一红,诺诺地不知说什么好。重昭心底酸涩,他太了解白烁了,要是他软一分,白烁就能顺杆爬上十分。

    “你就留在这儿,再过两日,锁灵封开,离开异城,随你去哪儿,总之不准再回缥缈。”重昭说完,正欲走,突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梵樾。

    “不管你是谁,你既在她身边,就护好她。”重昭说完,飞身离去。

    “阿昭!”

    白烁大喊,可重昭再未回头。

    “这二愣子,什么堂堂正正,连云霄南晚都作弊,更何况其他仙门了。木木,快给我解开!”

    白烁急急看向梵樾,只见小徒弟呆呆看着她,半晌一动不动。

    “快解啊,盯着我做什么?”

    “噢。”小徒弟回过神,随便在白烁身上一拍。

    小徒弟拍得简直轻如鸿毛,白烁一动不动。

    “重点重点,挠痒痒呢你!”

    小徒弟加了几分力道。

    “右三寸,右三寸,拍错地方了你!”

    小徒弟乖乖往右挪了三寸,白烁仍旧纹丝不动。

    “要用灵力啊,祖宗!”

    梵樾嘴一撇,委屈地开口:“他说得对,城里有怪物,师父,你灵力不高,不能跟着掺和。”

    梵樾说完,坐在一旁的树墩上,背对着白烁:“师伯也说让我护着你。”

    关键时候梵樾竟和重昭的想法出奇地一致,见小徒弟打定了主意,白烁立马转头朝花大铁看去。

    “花……”

    “别看我,你们家的事,我可不掺和。”

    花大铁叼着根野草在一旁看戏,见白烁望她,肩一耸,也转过了身。

    白烁瞅着两个理直气壮的背,简直无语望天!

    天色渐沉,灵光一闪,一处荒山外,南晚落在地上。只见入山的小道旁堆满了碎裂的酒坛,他抬眼望向黑黝黝的荒山,朝山中走去。

    须臾,他站定在荒山正中,只见三座坟冢孤零零立在一处空地上,空地不远处搭着个破烂的草庐,草庐摇摇欲坠,也不知盖了多少个年头了。

    异城本就荒凉,这地方荒得更甚十倍,连一根野草都瞧不见。南晚四顾一望,掌心凝起一道仙力朝四野洒出,可灵力弥散在空中,却丝毫感觉不到梧桐心火的灵气。

    梧桐乃神木,要是真藏在这儿,不可能没有半点灵气。南晚皱眉,目光凝在那三座坟冢上。

    那道士算出梧桐藏在异人冢,难道是在坟墓里?南晚朝坟冢前跃去,就在他触到墓碑的一瞬,一道剑气横空打出,朝他背后而来。那剑气浑厚无比,南晚错身躲过,亦受了剑气三分力道,他落在地上,连退数步。

    “谁?”

    这一招灵力强横,可异城早已封灵!异族身无灵气,谁还能在封灵锁下不被禁灵?

    “哪里来的老鼠,打搅小老儿我睡觉……”一个人从茅草屋里醉醺醺地走出,脚步不稳,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打着哈欠。

    南晚看着醉老头,心下惊疑不定,方才在那妇人家,这老头身上没有一丝灵气,现在也是,刚才那一剑……真的出自他手?

    “原来是你这只老鼠。”醉老头朝南晚翻了个眼皮儿,“云霄弟子,好的不学,净学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竟仅凭一招就看出了自己的师门。南晚脸色一僵,心中更是警惕:“前辈就是这无名山的守墓人?”

    “你眼瞎了,明知故问。”醉老头晃悠悠走过来,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截枯树条,扫了扫墓碑。

    南晚再度行礼:“不知阁下是何门前辈,可是我仙族中人?”

    “什么仙族妖族,滚。”醉老头靠着墓碑坐下,眼皮子都不抬。

    “你……”南晚压下怒意,“前辈,晚辈云霄南晚,无意惊扰异人族先灵。敢问前辈,梧桐心火可是藏在此处?”

    “在又如何?就凭你,拿得走?”

    “无论前辈是何人,南晚既入了异城,就没有白来的道理。”说话间,南晚掌心现出仙剑,剑上仙气萦绕,竟是一把上品灵器。

    异城只能禁两族灵气,可禁不了灵器的品阶。

    醉老头还是连头都没抬,他嘟囔一声:“老鼠这么多,老头子守个墓都不安静。”

    醉老头突然一挥手,两道剑气朝一旁的树中而去。

    “扑通”两声响,尔昀和重昭被剑气逼出,站在了南晚身旁。

    见缥缈弟子来得如此快,南晚本眉头一皱,但一想醉老头不知深浅,这两个缥缈弟子打头阵,正好省了他的力气。

    “梧桐心火就在这座山里,我和金曜有言在先,你们要是能打赢我,心火取走,要是打不赢,心火就是我的。”醉老头朝三人望来,“既然都来了,那让老儿我看看,如今仙妖的后起之秀,都有些什么能耐。”

    他话音落定,三道剑气直朝南晚三人而来。

    月升起,小院外,梵樾在白烁身旁升起火堆为她取暖,花大铁不知从哪儿摸了只鸡,竟拉着梵樾兴致勃勃地烤鸡。

    “不是我说你们,平时偷偷摸摸烤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鸡香才飘了三里,要是我啊,烤出来的香味至少飘十里。”花大铁摇着手中的树杈,舔了舔嘴角。

    少年连忙凑到花大铁身边,一动不动盯着她。

    花大铁咽了口口水:“你……你盯着我做什么?”

    “学。”

    “学什么?”

    “烤鸡,学会了烤给师父吃。”少年一板一眼回答。

    花大铁一口气呛在喉里,差点把自己咳死,她抬头见少年一副认真的表情,想说的话生生忍住,拍了拍少年的肩:“真是孝顺。”

    “好徒儿!木木,师父平时怎么教你的,跟着师父,最重要的是什么?”这可让白烁逮着了机会。

    “保命。”梵樾答得从善如流,亮晶晶的眼看向白烁,“师父说,保命最重要。”

    白烁一噎,欲哭无泪,她天天对梵樾耳提面命,呆徒弟这时候倒会拿话㨃她了。

    “什么保命,是义气!义气!你师伯有危险,知道啵,我得去帮他!”

    梵樾恍若未闻,双眼瞪鸡。

    “哎哟!”忽然,白烁一声痛呼,梵樾转头,只见白烁脸色苍白。

    “师父!”梵樾连忙起身,“你怎么了?”

    “疼……”白烁额间沁出冷汗,僵住的身体微微颤抖,“昨夜那怪物好像伤到我了……”

    “他伤到你哪里了?”

    梵樾围在白烁身边,急得乱窜。

    “这儿……”白烁朝胸口撇撇嘴,“你快把师父的乾坤袋拿出来,里头有我炼的药。”

    梵樾连忙拿出白烁腰间的乾坤袋,倒出里头的药丸,红红绿绿一大堆。

    “吃哪个?”

    “白……白的那颗……”

    梵樾连忙给白烁喂下,可那药丸刚被她吞下,白烁周身突然灵气乱窜,她神情痛苦,连嘴唇都咬破了血。

    “师父,你怎么了!”

    少年慌得不知所措,只见白烁身上的灵气快速涌成一团,冲向了她的肩膀。

    “砰”一声,聚集的灵气在白烁肩上炸开,重昭下的禁制被冲开。白烁一口血吐在了梵樾胸前,不等梵樾回过神,白烁一把抢过乾坤袋,飞速掏出一张飞身符贴在了自己身上。

    “咻”一声,白烁整个人朝空中飞去。

    “乖徒儿,师父去帮你师伯了,等我回来!”

    整个过程简直行云流水,连花大铁都看傻了眼。

    这半仙,究竟是生了颗什么七窍玲珑心,连这法子都使得出来。花大铁看着捧着一堆药丸呆呆傻傻的梵樾,无奈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

    “木木啊,你师父……”

    突然,花大铁神情一顿,只见方才白烁吐在梵樾胸口的血沁湿了衣服,竟消失在他胸口。

    花大铁一抬头,少年突然半蹲于地,药丸从手中撒落,他抱着头,神情痛苦。

    “木……”花大铁连忙扶住他,唤到一半声音顿住。

    少年猛地睁开眼,眼中妖光闪烁,冰冷无比。

    异人冢旁,数道剑光交错,醉老头只以那破枝条为剑,就打得三人毫无还手之力,三道剑气自枝条挥出,南晚三人被扫落在地。

    重昭勉强扶住尔昀,两人气血翻涌。南晚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倒在地上,一口血吐出,显然比两人伤重得多。

    醉老头缓缓朝三人走来。

    白烁不知何时躲在了草丛里,眼见重昭遇险,就要跃起,却被一双手捂住嘴,拉回了草里。

    她一转头,迎上一张满是脂粉的脸和另一双委屈又愤怒的眼睛。

    花大铁和梵樾!

    见鬼了,她用了飞身咒也才刚到,这两人什么时候来的?

    小徒弟眼底明晃晃的控诉让白烁心虚不已,还没开口,花大铁低沉的声音响起。

    “嘘,别动!莫说你们这几个歪瓜裂枣,整个异城的仙妖子弟加起来,都不是那守墓人的对手!”

    白烁心底惊骇,一把拉开花大铁的手:“这老头是什么人?异城不是禁了灵,为何对他没有用?”

    花大铁看向不远处:“你可知道容先和常玲珑?”

    白烁一愣,这两个人,她还真听说过。

    容先,千年前的昆仑剑修,常玲珑,千年前的狐族族长。这两个人,是三界几万年来第一对相恋的仙妖。

    六万年前,神界尘封,妖神灭世,妖族受世人唾弃,两族混战数万年,说不清是妖族杀仙族更多,还是仙族杀妖族更多。几万年的战乱让两族势同水火,那时两族之间别说相恋,连相交亦为三界不容,可偏偏仙族三山之首的昆仑剑修首徒容先恋上了狐族的族长常玲珑。两人无意介入仙妖争斗,竟甘愿放弃对昆仑山门的继承和狐族族长之位,携手隐居避世。这段仙妖之恋甚至一度成为三界传奇之事。

    然而好景不长,数年后,容先突然回归昆仑继任掌门,还翻脸无情,率领昆仑弟子杀入妖界,在战场上把常玲珑戳成了血窟窿。然恶有恶报,背信弃义的容先在昆仑修炼时走火入魔,差点屠尽昆仑满门,得亏天帝暮光及时赶到,救下了昆仑一点香火,将容先斩于日月轮下。

    此事过后不久,天帝便在蛮荒建了异城。

    “听过,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做什么?”

    “只怕你听的不全。容先和常玲珑是三界第一对仙妖眷侣,世人并不知道,他们有一个孩子。”花大铁轻叹开口。

    “孩子?”

    白烁看向那三座无名孤坟,突然转过头:“你是说那三座坟冢是……”

    可如果这里埋的是容先一家,守墓的老头又是谁?

    花大铁来不及回答,因为坟冢旁,醉老头已经出了手。

    醉老头走向三人,手中剑气不停,竟直入南晚额心。南晚眼中露出一抹惊恐,此时重昭跃起,一剑挡下,及时拉开了南晚。

    南晚惊疑不定地看向重昭,区区一个缥缈弟子,竟有如此剑法和灵力?锁灵封下,竟更胜他一筹!

    “前辈,既是只为了梧桐心火比试,我们已经败了,您何必还伤他性命?”

    醉老头轻咦一声,醉眼抬了抬:“想不到云霄首徒竟及不过一个寂寂无名之辈,小子,你是缥缈门人?”

    “是。”重昭神色郑重,并不轻敌。

    “后生可畏,小子,我瞧你顺眼,留你一命。”醉老头看向南晚,眼底红光一闪,竟隐约现出一抹魔气,“至于他,方才他碰了这里的墓碑,在小老儿这里,只剩一个死字!”

    醉老头又是一道剑气荡下,横空又是一把剑挑出。尔昀也飞身上前,和重昭一齐将南晚护在身后。

    “怎么?你们要陪他一起死?”醉老头声音一沉。

    “仙门百家,同气连枝,重昭就算打不过前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前辈杀了他。”重昭说着仙剑持于身前。

    “哼,同气连枝?笑话!”醉老头眼底现出嘲弄,“既然你找死,那我就送你一程!”

    醉老头掌中枯树扫向重昭,重昭和尔昀勉力相抗。就在这时,地上的南晚突然跃起,背后偷袭,一剑刺中了正在和重昭两人缠斗的醉老头。

    仙剑入体,灵气炸开,醉老头一声闷哼,低下头看着穿透腹中的仙剑。

    重昭面色一变。

    南晚脸上的喜色还来不及蔓延,因为他看见重昭眼底并无喜色,而是惊恐,他循着重昭目光而去,骤然顿住,只见自己那柄刺穿醉老头腹部的仙剑下竟不见一丝血迹。

    南晚心底生出一股凉意,刚欲抽出仙剑,却发现醉老头已经转头盯向他,嘴角露出一抹诡笑。他那双瘦弱若枯柴的手,已死死握住了腹前的仙剑。

    “砰”一声,醉老头一手捏断仙剑,周身冒出一道金光,整个身体竟然爆开,化成了一团雾气。醉老头竟然没有身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南晚根本来不及再想,那团雾气骤然出现在南晚身后,再度凝成人形,他举着掌中那半截断剑,直朝南晚胸口插去。

    “前辈不可!”重昭神色大变,飞身阻挡,可已来不及。

    草丛里的白烁亦是一声惊呼。就在南晚将要血溅当场之际,一柄仙剑横空飞出,那剑气霸道纯正,并不意指醉老头,而是直直撞向南晚。

    白色的剑意将南晚撞飞,醉老头手中断剑戳了空,南晚保住了一条命。

    草丛中的白烁紧张地望着瞬息万变的战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心里陡然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这醉老头似乎非仙非妖,不是善人,而且对仙妖两族充满敌意,为什么金曜上仙会把梧桐心火放在这异人冢?醉老头碾死他们就跟碾死几只蚂蚁差不多,金曜上仙他老人家总不至于推着仙妖两族子弟来送死吧?

    坟冢旁,白色仙剑一击即中,毫不恋战,飞回了主人手中。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枯树下缓缓走出一个白衣仙君,正是昆仑北辰。

    他怎么会在这儿?

    醉老头盯着北辰,桀桀怪笑一声:“昆仑剑修?”

    北辰看向醉老头,缓缓开口:“南晚只为梧桐灵器而来,并非有意冒犯先人,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醉老头似是对这四个字格外痛恨,他大口灌下一口酒,“仙门败类,活着也是祸害。”

    他口中饮着酒,手中却不停,掌心枯枝瞬间灵光一震,竟化为一柄仙剑朝北辰而去。

    哪知剑光之下,北辰竟不闪不避,众人脸色大变。

    “北辰上君!”

    电光石火间,仙剑在距北辰额心一寸处停了下来,醉老头眯眼看向北辰。

    “为何不躲?”

    “昆仑有训,若遇前辈,不战,不避,不伤。”

    “好一个不战、不避、不伤……假仁假义!昆仑该死!”醉老头冷笑一声,手一挥,剑光一震,继续朝北辰额心刺去,北辰竟还不避,反而闭上了眼。

    这都是些什么疯子!

    “容先前辈!”

    黑夜中,一声呐喊。刺入北辰眉心的仙剑骤然顿住,一丝血痕自他眉心滑下。

    僵持的战局中,白烁一个健步冲出,一脸紧张。

    重昭望着突然蹦出的白烁,脸色几变,怒视黑夜中跟着白烁缓缓走出的少年。

    只是少年没有了方才在客栈时的唯唯诺诺,反而眉宇间有一丝冷漠。他的目光紧紧追随在白烁身上,仿佛其他人皆为尘埃。

    众人见白烁出现,皆是一愣,尤以南晚最甚。经过几番折腾,白烁脸上的两撇胡子早弄没了,瞥见重昭眼中的关切,南晚瞬间明白,被白烁耍了。

    “你!”他指着白烁,脸色阴沉,却突然反应过来白烁朝醉老头喊的那一嗓子。

    容先?千年前的昆仑掌门容先?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众人齐齐朝醉老头看去,只见他沉沉望着白烁,毫无表情。

    “你唤我什么?”

    “容先前辈。”白烁踏出一步,隐隐将重昭护在身后。

    “谁是容先?那个畜生早就死了。”醉老头冷笑。

    “他怎么会是昆仑前掌门?千年前容先走火入魔,已经死在了暮光陛下手中!”南晚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醉老头。

    “昆仑一脉千年前曾遭前辈屠戮,几近断层,千年前的昆仑已无旧怨纠缠,若非所遇为前辈,北辰上君何至剑不出鞘!”

    醉老头冷笑声止,他一头白发垂在脸上,挡住了沟壑苍老的面容。

    白烁看向北辰缓缓开口:“北辰上君,你从未见过容先掌门,你认出的是昆仑剑气吧?”

    众人齐齐朝北辰看去。

    北辰额心前,仙剑周身灵光大作,北辰并未开口,只是抬手在仙剑上一指,那枯树化作的仙剑灵光散去,露出了洁白如雪的剑身,竟是一柄昆仑铁剑!

    白色铁剑飞回醉老头身边,在老头手心蹭了蹭,发出微弱的颤鸣。

    北辰没有否认,便是承认,醉老头竟真是昆仑前掌门容先!

    “无论千年前发生过什么,北辰上君只是昆仑弟子,当年的一切与他无关,前辈何必伤及无辜。”

    “无辜?若他无辜,那世人皆无辜!”

    醉老头骤然抬眼,眼中红光闪烁,现出一抹癫狂之意,竟毫无预兆地一剑朝白烁挥出。

    这昆仑前掌门是个疯子不成,见人就戳!

    重昭和梵樾同时朝白烁扑去,哪知白烁竟仿佛早就知道容先会伤她一般,在剑动之前突然朝身旁抓了个人顶在身前。

    铁剑顶在那人胸口,却骤然停住。

    被白烁突然当作肉盾的尔昀脸色苍白,一脸蒙,转头瞪向白烁:“你、你、你干什么!”

    “我、我、我,你管我!”白烁有样学样反㨃,“你慌什么,反正你有九条命,戳不死你!”

    “你胡说什么?”尔昀一愣,气急败坏地看向重昭,“师兄,快救我!”

    重昭一脸古怪地盯着尔昀,神色一沉,突然拔剑而出指向尔昀:“你是谁?尔昀在哪儿?”

    “尔昀”娇弱的神情一僵,她回转头看向白烁,饶有兴致地问:“这呆子和我处了几日都没看出来,人家还是朝夕相处的师兄妹呢,你这道士是怎么瞧出来的?”

    “好说。”白烁朝后退了一步,“在客栈里第一次见,我就知道你是冒充的。”

    “哦?为何?”

    “因为朝夕相处的是我和尔昀,而不是他。”白烁耸耸肩,眨了眨眼,“想不到吧,小狐狸,我也是缥缈那旮旯出来的。”

    “尔昀”一脸无语,还未开口,一旁的南晚已经脱口唤出:“你是狐族慕九!”

    “哎呀,被发现了。”慕九撇了撇嘴,一脸地不开心,他仿佛没瞧见周围紧张的气氛,反而盯着白烁,“小道士,那你又是怎么猜出我的身份的?”

    白烁声音一卡,挠了挠头:“这个不好说。”

    一看白烁这模样,慕九顶着尔昀的脸,显出一副抓心挠肺的模样:“快说快说。”

    “也没什么,就是昨夜我起夜,去了趟茅房,正巧碰到了你。”

    众人一愣,神情古怪。

    白烁却是半点不害臊,一摊手:“你既是个男君,又善变幻,想来也只有狐族的人了。都道狐族的慕九妖君爱热闹,梧桐武宴这种三界盛事,你怎会错过?”

    慕九见白烁一脸坦荡,突然嘻嘻一笑:“哎呀,缥缈那穷乡僻壤里,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聪明可人的小姑娘来了,真是逗人喜欢……”

    慕九说着就朝白烁凑去,只是他还没靠近,一双手已经提溜着他的领子将他掀到了一旁。慕九一转头,只见好大一张脂粉脸,骇得连退数步,一下跳到重昭身后,朝着花大铁直嚷嚷:“哎呀好丑,师兄,我怕怕。”

    重昭额上青筋直跳,声音啐得出冰来:“尔昀何在?”

    “放心吧,在城外睡着呢。”慕九翻了个白眼,从重昭身后窜出,已是个红衣少年。

    少年生得极俊俏,一双狐狸眼翻飞,恨不得媚尽众生,只是那脸上却带着玩世不恭的痞气。

    他双手叉腰瞪向白烁,朝一直沉默的醉老头直努嘴:“那疯子要杀你,你拿小爷我当垫背的做什么!”

    被慕九一顿折腾,众人差点忘了正事。

    只听白烁一声叹:“容先前辈仇恨两族,若说心中还有善念和愧意,恐怕只有对狐族了。”

    “愧意?”慕九一声轻哼,讥讽地看向容先,“想不到啊,容先,你居然还活着。他这种背信弃义、始乱终弃、贪慕权位、抛妻弃子的畜生,有个屁的愧意!”

    说到折辱人,狐族还真是三界当之无愧的祖宗。

    “休得胡言!”醉老头没开口,一直沉默的北辰突然上前,剑指慕九,神色冷沉。

    “哟,狗弟子护主子啦!”慕九啐道,“北辰,你们昆仑剑修好这口啊,他都要杀你了,你还要上赶着贴你们前掌门的老屁股……”

    “你!”

    狐族的少主生了副绝代的容貌,一开口却无天管无地收,简直让人听不下去,连北辰这样的冷性子,都拔剑而起了。

    “慕九妖君!”白烁及时打断,突然开口,“你不觉得奇怪吗?”

    慕九正骂得起劲,但也没闲着,十分顺口地搭上了白烁的话:“什么奇怪?”

    “容先前辈若真是那种为了掌门权位抛妻弃子的人,千年前他为何会走火入魔,屠尽师门?千年后他对仙门百家出手,又为何独独对你手下留情?”

    “我……”慕九一顿,皱眉,气得咋咋呼呼,“老子怎么知道!”

    “既然不知,为何不问?”白烁看向容先,“容先前辈,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白月梵星》原著小说《白烁上神》作者:星零第四章镇山简

    第四章镇山简

    “镇山玉简!”白烁失声喊出。她一个缥缈外门弟子,按理是不该知道这玉简的,奈何她身边有个缥缈岛资历最老又成了精的老乌龟,两人最爱的事儿就是喝着小酒,在药园子树下唠家常,是以缥缈岛这些秘辛,白烁摸得门儿清。

    但缥缈本就不是什么仙族大派,镇山玉简方才被梵樾的银链击中,已然只剩下一成微弱的力量护住那即将消散的菩提树心。

    “师姐!”重昭脸色一变,就要出手,邪菩提掐住尔昀脖子的手用上三分力,“别过来,否则本君就是死,也要拉她一起陪葬。都给本君滚出火冰岛,不然我就杀了她!”

    重昭面露两难,要不是梵樾的妖血入了邪菩提的身体,整个缥缈岛加起来都不是邪菩提的对手,一旦他们放过这次机会,等邪菩提死灰复燃,再想杀他就难了。

    梵樾眼中无仙族,他冷哼一声,手中银链直朝邪菩提挥出,却被重昭抬手拦住。

    “不管阁下是谁,我师姐在这邪祟手上,还请阁下勿妄动。”

    梵樾冷冷一哼,望着重昭仿若蝼蚁:“愚蠢。”

    “师弟!别管我!”尔昀本是蒙样,见重昭为她出手,一时倒生了和邪祟同归于尽的豪情壮志,愤怒地看向邪菩提,眼眶发红,“你害死了我爹,杀了缥缈这么多师兄弟,夺尽我东海灵气,今日休想逃出生天!”她仰着脖子,“邪菩提,我缥缈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你杀啊!”

    尔昀仰头的一瞬,白皙的脖颈在邪菩提尖锐的木刺下剐出一道血痕。邪菩提竟没有发怒,那捏着尔昀脖颈的手不知为何还朝后一避。

    梵樾怎会顾及区区一个仙族弟子性命,他手中妖力未断,银链再度出手,“铿”一声,重昭祭出仙剑,再度拦住梵樾。

    “皓月殿主!”

    重昭不肯退让半分,梵樾眼中终于露出一抹不耐,掌心银链直指重昭。

    白烁见这两人竟要动手,连忙拦在二人中间,指向邪菩提:“停停停,你们干什么,这邪祟一句话就让你们红了眼。师姐说得对啊,她一个人的命和整个东海的生灵,当然是东海更重要!”

    “阿烁……”重昭无奈唤她。

    白烁喊得理直气壮,尔昀脸都黑了:“白烁!好啊,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别痴心妄想,就算我死了,你也配不上重昭师弟!”

    尔昀端了小半辈子仙门弟子的威仪,临到头,她矜持也不顾了,倒畅快地和白烁对争起来。

    “尔昀师姐,你放心,你死不了,邪菩提不会伤害你。”白烁转头,看向尔昀,“就算他会灭了整个缥缈,吸尽东海生灵,他也不会对你动手。”

    这话一出,众人全然听不懂,尔昀一脸呆愣,满脸写满了“白烁你个黑心肠子,老娘信了你的邪”之无语。

    “我说得可对?”白烁目光落在邪菩提身上,轻声一叹,“松鹤掌门。”

    邪菩提骤然抬头,掐住尔昀脖颈的手一僵。

    水洞里死一样安静,重昭尔昀震惊无比。唯有梵樾,毫不意外,耳中浮现海岸边白烁的声音。

    “他想吃我,就是他的弱点……可是,他的弱点不止于此。”

    “还有什么?”

    “他的身份,或许……他不是真正的菩提木。”

    这一句,终于让梵樾也挑了挑眉。

    “阿烁,你唤他什么?”水洞中,重昭声音难得干涩。

    “你胡说八道什么?白烁!这个邪物怎么会是我爹?”白烁这一句,比抢了重昭更让尔昀愤怒,她气得浑身发抖,“我爹三年前就是为了封印这邪祟才仙力耗尽而亡!你休得辱他先名!”

    “尔昀师姐,你就一点都不奇怪吗?邪菩提明明灭绝人性,十二位师兄一入岛就被吸干仙力而亡,他对我和阿昭也没有半分手软,要不是皓月殿主,我和阿昭早就成了他晋神的祭品。可为什么,从入岛至今,你除了一点皮肉伤,一点事都没有?”

    尔昀一愣,突然想起方才以颈迎向菩提木刺时,邪菩提那一躲,脸色一变,但她仍摇头,不敢看向身旁沉默的邪菩提:“不可能,你胡说,我不信……”

    重昭却突然开口,看向邪菩提:“镇山玉简是我缥缈灵器,我和师姐今日得了师叔传承才知如何使用,你……”重昭声音干涩,却问出了心中疑惑,“为何能用?”

    仙门法宝自有传承,更何况是继承了缥缈岛所有先辈的魂灵法器,他们方才太过慌乱,竟忽视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面对重昭的质问,邪菩提只是沉默,尔昀愣愣看着一旁的面具人,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忽然她转过头,眼眶通红看向重昭:“重昭,你别忘了我爹是怎么死的,要不是他临死前把他的内丹和一身仙力传给你,你怎么可能三年入仙?他是邪祟!不是我爹!我爹三年前就死了!”

    重昭握住仙剑的手一顿,一时难以再问。他的仙途全是缥缈岛和松鹤掌门所赐,哪怕他从不质疑白烁的话,此时也不敢妄断松鹤一世清名,可是……

    “师姐,惊天阵被毁了。”

    尔昀整个人一僵,临行前松风的叮嘱在她耳边响起。

    “昀儿,惊天阵是我缥缈护岛大阵,只有知道阵眼的人,才能毁它,那邪祟或许早已混入我缥缈内门,除了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如果师叔猜错了,那邪祟并不是混入内门,而是原本就是缥缈中人呢……

    “本尊一直觉得奇怪,菩提木虽落入下三界,可好歹也是曾在神界感召神法数万年的神木。怎会堕入魔道,成为邪祟,原来是人心之过。”梵樾淡淡开口,“三年前,你就吞噬了菩提木,夺了它的神魂吧。”

    梵樾一句定音,三人朝一直沉默的邪菩提望去。

    邪菩提终于开口,却不是那带着阴诡沙哑的声音,反而带了一丝疲态和熟悉的低沉。

    “三年前我就不该一时心慈,让你留在缥缈岛。”邪菩提盯着白烁,脸上的面具散去,正是三年前早已仙逝的松鹤掌门。

    “爹……”

    “师父……”

    重昭、尔昀望着面前这张熟悉无比的脸,一个茫然,一个震惊,哪怕早就被白烁戳穿了真相,但当邪菩提真的摘下面具,两人心中还是震撼无比。

    差点毁了缥缈岛的邪祟竟然是护了东海千载的松鹤,仙门一派之首!这怎么可能!

    “我已经自断仙脉,当初连松风都没有发现,你到底是如何猜出我的身份的?”要不是白烁和梵樾交易,又在众人面前戳穿了他的身份,他不至于功亏一篑,松鹤数年筹划,却断送在一个小小的半仙之手,他确实想问个明白。

    “因为一句话和一个秘密。”

    “什么话?”

    “第一次你化作阿昭骗我献祭灵血时,曾对我说,当年我们在岛上,我曾说过要和你同生共死……这句话,除了真正的阿昭,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邪菩提又是怎么知道的?天道之中,只有灵脉相交,为其筑基,才能窥其一生过往。这世上能窥探阿昭藏于心中隐秘之事的,只有三年前为阿昭筑基的松鹤掌门。”

    “秘密又是什么?”

    “我灵血之秘。我这个人,我自己知道,第一怕死,第二怕死,第三还是怕死。我不过是个半仙,保命的本事那是半点没有,要是满三界都知道我这血跟一品灵药似的,别说妖界了,说不定仙界的大修们使点坏心眼,都能把我静悄悄地给炼了。所以平日里我恨不得活成个鹌鹑,生怕这点子事被人知道。自从离开人间踏入仙道,这三年来我唯一一次暴露灵血,就是在这火冰岛上以血救人,而我救的那个人,就是你,松鹤掌门。”

    “于是我开始反推今晚发生的一切。我入火冰岛取灵药本是一时兴起,可林中的白虎和幻化的阿昭却是早有准备,当皓月殿主告诉我,这里早就是一座死岛时候,我就猜到连书阁中那一本寻宝集也是你为我准备的,我好钻研药道,又常偷看阁中藏书,只要我有一日翻到,就一定会踏上这座岛,成为你晋神的祭品。”

    白烁终于说完,她吐出一口气,有些无奈:“为了我这么个小小半仙筹谋至此,当真是辛苦你了,松鹤掌门。”

    水洞内一时安静无比,尔昀直到现在都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爹,她说的是真的?是你杀了师兄弟,是你化成邪菩提做了这一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为了什么?我是为了缥缈!”邪菩提,不,松鹤骤然开口,“我缥缈数百年前也是仙界六门之一,可自从三百年前神界开启,凤族崛起,东海灵脉尽归梧桐凤族所有后,我缥缈一派除了这座本岛,再无洞天福地可供修炼。这么一座岛,如何供养整个仙门,可怜我缥缈一门百年来日渐凋零,再无一人修炼到上君巅峰,更沦为仙界末流。十年前我就预感到我雷劫将至,若雷劫不过,我将身死道消,再无窥探神道的机会。我本来已经绝望……”

    “可偏偏这时天火落入东海,焚烧万灵,我来此探查后才发现,这天火竟是一块神力浑厚的菩提木,只要我能炼化它,我就能一朝晋神,再壮我缥缈威名,让缥缈崛起于三界!”

    “蚍蜉撼树,区区一个仙界下君,竟妄想炼化神木。”梵樾冷哼一声,很是为分身的一块被松鹤沾染而嫌弃。

    “不错,我失败了。”松鹤虽苦笑,却不甘,“但天不亡我缥缈,就在我炼化神木失败濒死之际,竟让我遇到了两个凡人。”

    松鹤的目光落在白烁身上:“而其中一人的血不仅治好了我,更让我压制了菩提神木尚未开化的神魂。”

    白烁一愣,指了指自己,什么?原来今日的一切都是她三年前阴差阳错造成的。我的天爷啊,可真是冤孽啊!

    “你虽暂时压制了菩提的神魂,但以你的灵力,无法炼化它,你用了邪法。”梵樾皱眉,这一句并非询问,而是定论。

    “不错。既仙道不公,于我缥缈再无活路,那我堕入邪魔又如何!三界本无法规,谁强谁就是规则!”松鹤眼中无半点慈悲仙骨,唯剩执拗。

    “少为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为了仙门,不过就是一点私欲罢了。据本尊所知,两任凤皇入主天宫掌管仙界后,一直将东海十八岛的洞天福地赠予仙族修炼,你缥缈无人,修不成大道,倒将责任推给了凤族……”梵樾发出一声冷嗤,“都道仙族尽是些满口仁义的伪君子,如此不要脸地颠倒黑白,还真让本尊开了眼界。”

    梵樾轻则不开口,一开口能噎死人。这话从他这妖族口中说出,㨃在松鹤脸上,差点让松鹤仅剩的一口气都没了。

    “你!”松鹤气得发抖,脸色悲愤,却无可辩驳。或许一开始他瞒着松风炼化菩提木是为了缥缈,但后来他诈死堕魔,吞尽东海灵气,甚至不惜以众弟子和白烁为祭时,他为的只是人心黑暗处那抹执拗的私欲罢了!

    梵樾不再啰唆,掌中银链猎猎:“听这些腌臜事都污了本尊的耳,废话说够了,本尊送你一程。”

    银链自梵樾手中飞出,直朝松鹤而去,松鹤本就只剩一点菩提心护着神魂,如今又失了尔昀为质,再无生机。

    他闭眼等着魂飞魄散,忽一道剑光劈过,耳边响起重昭惊诧的声音:“师姐!”

    却是尔昀动了,她从松鹤开口就一直默然无言,此时却拼尽全力拦住了银链一击。可她不过是区区一下君,若非梵樾妖力受损,平日里光是银链的余光就能碾碎她的真元。银链见她拦住,链身一顿,没有立劈下去,链角堪堪落在尔昀额心一寸。

    “昀儿……”松鹤睁眼望见这一幕,眼中动容,就要离开菩提树心出手。

    “不准过来!你走!”尔昀仿佛感知了松鹤意图,并不回头,眼泪夺眶大喊,“爹!求你别再害人了,你走吧,别回东海,再也别回来了!”

    尔昀满脸泪水,将体内金丹祭出,猛地朝水洞上空那一抹光线处砸去,水洞破开一道缝隙。

    “走啊!爹!”

    以命相搏为松鹤挣得一线生机的尔昀不敢看重昭和白烁。松鹤已然堕魔,又残害同门,别说天不能容他,缥缈举派也会视他为叛门邪道。可松鹤毕竟是她爹,就算违背仙伦之道,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松鹤死在自己面前。

    松鹤再不迟疑,捧着菩提树心朝那缝隙飞去。

    “找死。”眼见松鹤要逃,梵樾冷哼,再无耐心,银链就要斩下。

    “殿主!不要!”

    “住手!”

    白烁、重昭连忙阻拦,梵樾反手挥下,一道结界将两人拦住,两人毫不设防地撞在了结界上。也不知为何,白烁撞的地方柔软无比,那结界仿佛活的一般暗戳戳扶了她一把,重昭就没这待遇了,整个人如撞在岩石上,被重重弹飞,又重重落地。

    梵樾连余光都没落在以卵击石的两人身上,指尖微抬,银链发出一道光芒,毫不留情,刺向尔昀的额心。

    妖器刺入血肉,鲜血溅出,染红了结界,白烁不忍看这一幕,早已避过了眼。

    “爹!”一道悲愤的喊声响彻水洞。

    白烁转头,却见松鹤身上射出万丈黑光,化成一个浑圆护盾,护在了尔昀身前,银链刺入的是他的胸口。

    银链穿胸而过,带走菩提树心,飞回了梵樾手中。

    “皓月殿主,今日一切皆我一人所为,菩提树心完璧归赵,缥缈不过东海末流,还请殿主饶我缥缈一门。”

    松鹤颤抖地将尔昀的内丹抛入她体内,身躯渐渐透明。

    “爹!”尔昀哭着朝松鹤飞来。松鹤抬手,仿佛抚向尔昀的脸:“孩子,爹……爹错了……”

    尔昀还未来得及触到松鹤伸出的手,松鹤已化为飞灰。

    “爹!”

    见松鹤神魂消散,尔昀一口血吐出,朝地上坠去。拦着重昭的结界消失,重昭连忙飞起,接住晕倒的尔昀。

    黑光在水洞完全消散的一瞬,满地菩提枝蔓消失,水洞幻境消散,海水拍打海岸的声音在三人耳边响起。三人置身于火冰岛岸边,晚月照在众人身上,万灵恢复生机,恍若隔世。

    白烁一时也有些茫然,见梵樾欲走,不由唤他:“殿主……”

    梵樾并未回头,只脚步一顿,挥手在尔昀身上落下一道光芒。红光闪过,尔昀面容痛苦,呻吟出声,重昭怒喝,满脸戒备:“皓月殿主,你做了什么?”

    白烁没防着梵樾竟会突然对尔昀出手,一时来不及反应,却想起这一幕莫名有些熟悉,连忙道:“师兄,护住师姐的元丹,不用担心,殿主没有伤她。”

    白烁一回头,梵樾已经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果然,尔昀痛苦的神色消失,沉沉睡去。重昭在她周身一探,见她真元并未受损,这才松了口气。

    “他做了什么?”

    “他取走了尔昀师姐今夜的记忆。”

    万籁俱静,白烁望着天边那抹星光,不知为何竟有些怅然。

    白烁轻声一叹,重昭一愣,刚想开口问白烁怎么会知道,却见白烁转过头,从袖中掏出一根发着莹莹神力的枝芽,却是一小截菩提木。

    “这是……”

    “菩提木啊,方才那邪菩提要杀我,我偷偷在树心边上顺了半截。这可是神界的神木,比一品地宝可珍贵多了,准能为你炼制一品丹药。折腾了半宿,总算没白忙活。”白烁嘿嘿一笑,伸了个懒腰,“走,阿昭,我们回家!”

    望着白烁脸上的笑容,重昭压下心中疑惑,轻轻颔首。

    罢了,妖界半神皓月之主和他们隔了天与地的距离,何必再问。

    缥缈岛内殿灯火通明,镇山玉简被重新置于案上,松风望着先人的镇山玉简,面容老了数岁,忧心忡忡。

    经过今日一劫,护岛大阵被毁,镇山玉简的灵力也所剩无几,十二流云弟子蒙难,缥缈派已是日薄西山。

    “师兄啊师兄,你一念之差,毁了缥缈千年根基啊。”松风满眼无奈,重重咳嗽一声,身形一颤。一旁的重昭连忙扶住松风,眼带关切:“师叔。”

    松风摆摆手,略带疑虑问道:“你方才说……那皓月殿主临走前抹去了昀儿的记忆。”

    “是。师叔,这个皓月殿主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松风摇头:“三界只知皓月殿之主来历成谜,是个妖修奇才,十年前他横空出世,斩尽极北饕餮,从此一战成名。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不过我听说他隐居在妖界极北之地,极少现于人前……那菩提降于东海后,师兄以本命真元将它的气息掩藏,连天宫都不得知,可他这次来东海,分明就是为了菩提树心,如此看来,他只怕与菩提渊源不浅……”

    松风声音一顿:“罢了,半神之事,也非我区区一个缥缈派能窥探。昭儿,以后行走三界,若再有机缘遇到皓月殿主,以礼相待,切莫得罪。”

    重昭一愣:“师叔?”

    “你师父堕魔之事若为天宫所知,我缥缈定受仙门唾弃,难容于三界。他既取走了昀儿的记忆,便是留给我缥缈一条活路。纵使仙妖有别,我缥缈也该承他这份恩情。”

    仙妖虽素有嫌隙,但已不似数百年前那般势同水火,唯有魔道为三界所唾弃。

    “是,弟子明白。”

    “那个外门弟子白烁……”

    瞧见松风眼中疑虑,重昭神色一顿,忙道:“师叔放心,阿烁的记忆也被那皓月殿主一同取走了。”

    松风点头,松了口气。

    重昭将火冰岛上发生的事尽数告知松风,却掩下了白烁灵血的秘密和她在这件事中的关键作用。松风只知白烁出岛采药,阴差阳错闯进火冰岛,触动了封印,这才引得他前去发现了邪菩提的所在。

    “她亦算对缥缈有功,今日之后便让她做内门弟子吧。”

    十二流云弟子陨落,白烁虽修仙无甚天分,却炼得一手好丹药,对如今的缥缈也算是个人才。

    重昭面色一喜:“多谢师叔。”

    “昭儿,经此一事,我缥缈愈加衰败,师叔老了,于修炼一途再难寸进,今后缥缈一门的重担就压在你身上了。”

    “师叔……”见松风满脸悲凉,重昭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三个月后的‘梧桐武宴’若你能取胜,夺得梧桐剑,拜入天宫修炼,咱们缥缈或许有重列三山六府的一日。”松风在重昭肩上拍了拍,望向满殿竹简叹息道。

    “师叔放心,弟子必竭尽全力。”重昭沉声开口。

    妖界极北,千里寒冰,此处终年积雪,是世间最穷凶极恶的妖兽聚集之处,但此时万籁俱静,万兽皆不敢露出气息,只因冰原最深处矗立着的那座瑰丽威严的雪殿。

    冷月投下冷冽的微光,后殿中没有一丝烟火气,殿主喜静,无人敢踏足后殿。只有案桌上的木头龙二驴在左蹦右跳,但无论它怎么蹦跶,总是在跳出木桌的一瞬被拍打回桌。

    龙二驴第一百零八次摔了个狗啃屎,正打算再接再厉。它的灵力被梵樾封印,这桌子四周又被下了禁制,龙二驴也知道徒劳无功,反正也没人,权当找点乐子了。

    一道红光闪过,梵樾现身殿中。龙二驴跳跃的身躯一僵,连忙倒在桌上装死,做一头称职的禁脔驴。

    金猪从梵樾袖中飞出,却是满脸喜庆。

    “太好了,终于拿回龙三了,快快快,你快炼了它。”

    龙二驴正张着耳朵,听见龙一猪叫唤,大眼一惊,只见梵樾掌心一株菩提心火正在闪烁。

    梵樾挥手,地上出现一个纷繁古朴的阵法,阵中火焰骤起,梵樾走进古阵,静坐其中,焰火转瞬将他的上衣焚烧殆尽,只见他赤裸的上身有七颗星芒如刀刻斧凿般烙在胸前,此时那七颗星却生出诡异的荆棘图案,连成一线刺中心脏。

    圆月映于半空,梵樾还来不及将菩提树心炼化,突然一口血吐出,脸色苍白如纸。龙一猪不知何时飞到了案桌上,舒坦地靠在僵硬的龙二驴身上,跷着腿对这一幕并不意外。

    “不是我说你,都被禁制压制得只剩五成灵力了,还逞什么强,只要再等一日,你神力恢复,收拾那邪菩提不就是个抬把手的事儿?可你偏要在最弱的时候和她以心头血签下神魂契约,巨耗心神不说,还帮她救下那两个仙门弟子。我的殿主,你脑袋被驴踢了?”

    龙一猪一边凉凉开口,一边应景地踢了踢脚下的木驴头。

    梵樾面容冰冷,冷冷朝龙一猪望来。龙一猪却一撇嘴嘟囔:“还说都不让说了?你伤成这样,你看那丫头有没有关心你半句,人家一心牵挂着竹马呢,我就不信你没瞧见她偷偷摸摸藏了一截菩提木……”

    龙一猪话还没说完,一道红光斩在了猪身上。龙一猪一个趔趄,摔了个眼冒金星,再没力气多话了。

    古阵上火焰升腾,梵樾将菩提树心按在胸前,树心缓缓融入其中一颗星芒中,那狰狞的荆棘图案颜色渐浅……梵樾闭眼,开始入定炼化。

    皎月之下,龙一猪和龙二驴紧张地看着梵樾炼化菩提树心,就在树心完全融入星芒的一瞬,古阵中火焰突然一闪,梵樾冰冷的脸上拂过一抹诧异,只见一道红光闪过,梵樾消失在阵中。

    这一幕毫无预兆,一猪一驴两块木头同时蹦起,对望一眼。驴眼中一片茫然,干巴巴问道:“他……他被树心吃了?”

    “你才被树心吃了,乌鸦嘴。”

    “那人呢?”

    龙一猪似是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女人啊,真是冤孽……”

    缥缈外岛上,折腾了一宿的白烁坐着小木凳守在药鼎旁,争分夺秒打着哈欠,正炼制着菩提树心。

    菩提乃神木,要是被松风掌门察觉到神木气息,只怕她和阿昭商量的那些胡话就糊弄不了人了……

    喝醉的老龟四脚朝天在角落里打呼噜,很是催眠。药园子里除了火炉中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安静得孤寂,白烁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扒着柴火,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撇撇嘴。

    “好歹同生共死了一回,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妖怪啊,还真是没有人情味……”

    白烁一时走神,手指被木头屑刺了一下,划了道浅口,指尖瞬间淬了血。她呼痛一声,没怎么在意,恰火炉里火星一溅,弹在她的额头上,白烁连忙伸手一擦,鲜血沾在额上。那在水洞中曾出现的暗月印记一闪而过,将她那一星子血飞速吸进。

    白烁对这一切毫无所察:“走那么急做什么,好歹也让我诊诊脉啊,就算是半神,祭了心头血,总不会……哎哟!”

    一道红光闪过,白烁被重物砸中,小木凳碎成粉末,白烁倒在粉末中晕头转向。

    “什么鬼东西?”

    白烁艰难地推开压在身上的东西,触手却冰凉又温热,白烁一愣,抬眼一望,只瞧见了一副赤裸的身躯和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去!”

    白烁猛地推开身上的人,一蹦三尺高。安静燃烧的药火被她尖叫声呛到,火苗不明不灭地闪了腰。

    夭寿噢!这个煞神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夺了菩提树心回妖界了吗?

    地上,梵樾赤裸着上身被白烁扔在地上,但他却不是几个时辰前那张冷峻淡漠的脸,而是三年前白烁在山中遇到的少年模样。他白玉般的面容此时不带一丝血色,薄唇紧抿,眉心皱起,整个人弓成一团,额上冷汗淋漓,不停颤抖,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而他胸前燃烧着一簇若隐若现的菩提心火,那心火仿佛并不甘愿被他吞噬,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糟了!难道是我不小心召唤了他?

    白烁想起方才不小心刺破手指头,正好抹了额头一下,那正是她和梵樾签订神魂契约的地方。

    白烁吞了口口水,使劲拍了拍手,妈呀,让你贪心!作死了吧!

    三个时辰前,火冰岛岸边,白烁将心中猜测全盘托出,一副“我聪明吧,快夸我、快夸我”的终极贼兮兮模样。她要是只狐狸,只怕这时候尾巴要摇成螺旋状了。

    “就算你猜出他的身份,知道他的弱点也没用。”梵樾踩着狐狸尾巴淡淡道。

    “为什么不行?只要我混进去,骗他吞下吸了你妖力的血,到时候殿主你神兵天降,邪菩提还不任你蹂躏?”

    “你聪明,他未必就蠢,他而今已是半神之体,一旦你靠近他的真身,他必以结界护在真身心火外,隔绝我的神念。你进去了,本殿进不去,有何用?以他的灵力,就算神力受损,也照样能一巴掌把你拍成灰。”

    白烁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拍成灰的画面,打了个寒战,脸一垮,急得乱转起来。突然她脚步一顿,转身道:“我有办法让你进他的结界。”

    梵樾挑眉:“哦?什么方法?”

    “神魂契约!”

    梵樾眼一眯,瞳中一冷。

    神魂契约是三界秘法,之所以说它是秘法,倒不是知道的人少,而是签订的人少。相传上古神界之时,魔族叛乱,祖神擎天下令困魔族于九幽,大地女神心爱之人随玄一堕魔。大地女神耽于情爱,竟以神寿为代价将自己的神魂种在了爱人的神魂上,穿越九幽结界与爱人相聚。可大地女神入九幽之事终被魔神发现,彼时魔神受制于神界,正一肚子怒火,怎会对女神手下留情,一巴掌就把大地女神的神魂给拍碎了。大地女神掌管万物生机,她骤然陨落,以致下三界万物枯萎,祖神擎天大怒,将此法列为禁法。

    此法本已失传,可后来神界尘封,此法流入下三界,也不知哪个神仙得了此法,竟将这神魂契约改头换面,玩出了新花样来。

    如今的神魂契约分为两种,一种是订契的两人以平等之愿定下,那两人随时皆可召唤对方,无视一切结界和空间法则,二是以主仆之约定下,那便只能主招仆,而非仆招主。

    这玩意儿虽流传于三界,却甚少有人签订,一来是于修炼无甚大用,二来一旦签下契约,便极有可能受制于人,倘若正在入定渡劫的人被契约之人召唤,岂非随时落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是以当梵樾眼一眯,露出一抹深意时,白烁连忙抓住梵樾的衣摆,急急开口:“殿主别误会,我可不敢有坏心眼儿,主仆!咱们签主仆的那种!”

    主仆契约虽不能仆召主,可当仆人呼唤时,主人只要同意,依然能瞬间出现在仆人身边。但这秘法有个条件,必须得以心头血相祭,且是灵力高的那一方主动下契。

    白烁喊得大声,心里头却没底,祭出心头血可是要耗损神魂的,也不知这大妖怪愿不愿意……

    迎上梵樾有些嘲弄的眼神,白烁心底一咯噔,她有些瑟瑟地收回手,垂头丧气低下头,干涩地扯了扯嘴角。

    她妄想什么呢?堂堂的皓月殿主,妖界半神,凭什么要为几个半仙耗损心头血……

    似是终于想起自己在这神仙妖魔的世界里低到不能再低的身份,白烁脸上露出一抹自嘲,松开梵樾的袖摆,不再逗宝充傻,转身就走。

    她不能置阿昭于不顾,就算死,她也要回去试一试,大不了就用她的命和那邪菩提的身份,赌一赌……

    “主仆契约,本尊答应你。”

    白烁身后,突然响起梵樾淡漠的声音。白烁惊喜地转头,迎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

    药庐里,妖火噼里啪啦燃着,白烁苦着脸盯着地上的梵樾,欲哭无泪。

    妈呀,她就不该坏心眼儿,要是这大妖怪知道她暗戳戳立下的是平等的神魂契约,还在他炼化菩提树心的时候阴差阳错地把他召唤来,等他醒了,只怕会一巴掌拍死她!

    怎么办,怎么办……白烁在床边像无头苍蝇般乱转,突然一道灵光自主殿处朝药庐而来。

    阿昭?

    平日里白烁那半吊子灵力是感觉不到仙力波动气息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和梵樾签订了神魂契约,自出火冰岛后,她的灵力感知变得特别敏锐,在重昭灵光掠来的一瞬她便察觉了。

    白烁飞快地抱起地上的梵樾朝小木头床上一扔,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隐身符咒拍在梵樾身上,还没等她喘匀气,重昭的声音已经在门边响起。

    “阿烁。”

    今夜缥缈命途多舛,重昭带着尔昀第一时间回主殿告知松风发生的一切,待他安顿了岛上一切,一刻都没耽误就来见白烁。

    白烁生怕重昭发现梵樾的气息,主动迎上去把他往药庐外拉:“你受了伤,怎么不多休息,快快快,回去入定疗伤……”

    重昭丝毫没察觉角落木床板上藏着的人,被白烁拉到了草庐外,他余光瞥见庐中药鼎里燃烧的菩提枝,心底恼怒又自责:“阿烁,以后你就好好做你的半仙,旁的事不要再管……”

    若非白烁一心为他炼制一品灵药,又怎会被邪菩提引到火冰岛,今夜要不是那个妖界半神,以白烁那点微末仙力,早就身消道陨了。

    白烁瞅见重昭眼中的怒火,心里一虚,平时的玲珑口舌倒变成了石头,讷讷说不出话来。

    见白烁闷闷低头一言不发,重昭满腔的话到嘴边又收住,一叹:“阿烁,你瞧见了,做神仙不是桩好玩的事儿,怕是这三界还没人间来得太平。如今我已修成仙君,你不用再担心我……你回人间吧。”

    仙道险阻,白烁本无仙缘,难修大道,可偏偏一身灵血,若是有一日这个秘密为三界所知……他护不住她。待他大仇得报,宰了人间那皇帝,再去人间找阿烁。

    “我不。”白烁脱口而出,“我还没有找到他,我不回去。”

    白烁一开口就知不好,连忙抬头。果不其然,重昭脸色一变。

    当年白烁为寻仙报恩,毁婚离家,重昭为了她,带重家私兵闯木啸山,闹出天大的动静,以致重家满门被斩。后来白烁救出重昭,和他寻仙访道,相依为命,再不提那桩事。

    这么些年,重昭还以为白烁心中早放下了,却不想她还是心心念念着要找到那个连名字和模样都不知道的人。

    纵使白烁不知那人是神是仙,是妖是魔,但他却是白烁的执念。

    “你连他是神是仙是妖是魔都不知道,怎么找?就算找到他,又能如何?”

    重昭心底突然生出满腔愤怒,再不多言,化为一道流光朝后山而去。

    “阿昭!”

    白烁唤之不及,见重昭负气而走,一跺脚,重重拍了自己额头一下:“让你管不住这张嘴。糟了!大妖怪!”

    白烁突然想起草庐里藏着的梵樾,急忙跑回庐里翻出角落里的人,见梵樾惨白着脸弓着身子,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样。她一时急得六神无主,目光一转,落在药鼎中恰好炼化完的菩提灵药上。

    月光下,白烁扯下一半菩提灵药,放出一碗自己的血,刚想把灵药扔进血里,又抖了抖缩回手。

    “等等、等等,万一我救了这妖怪,他醒了,一巴掌拍死我怎么办?”白烁惜命如金,这时还不忘替自己的小命着想。

    恰这时昏迷的梵樾呻吟一声,脸色愈发苍白。

    “不管了,拍就拍吧。”白烁一把掰开梵樾的嘴就要给他把药灌进去,但即便上下其手,皓月殿主那张嘴就犹如锯了嘴的葫芦,半点都不肯张开。

    白烁急得浑身冒汗,眼见梵樾胸口的菩提树心就要挣脱少年身体的束缚,她猛地喝下一口药,对着梵樾的嘴喂了上去。

    少女的唇温热决绝,终于撬开半神的嘴喂进了药,就在含着菩提的灵血进入梵樾身体的一瞬,那一直挣扎的菩提心火终于化为点点星光散在梵樾胸口。少年脸上痛苦的神色褪去,白烁眼底一喜,刚想起身,陡然天旋地转,被重重摔倒在床上。

    木板“吱呀”撞击的声响格外刺耳,白烁晕乎乎抬眼,撞进了一双冰冷的眼。

    她尴尬地咳嗽一声,没心没肺嘿嘿一笑:“嘿,殿主,又见面了,咱俩可真是有缘分啊。”

    “那个……这是个误会,殿……殿主,我不是故意把你召唤来的……不不不,我不是故意换了契约的……”

    白烁灵活似猴,一个跃起,缩在床板角落里,紧张得语无伦次。

    梵樾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白烁笑得干巴又忐忑,脸上比哭还难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我就是怕……怕死……”

    梵樾突然朝白烁伸出了手。

    “饶命啊,殿主,我再也不敢诓您了,您就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分儿上,别和我一般见识啊……”白烁闭上眼大喊,等了半晌却没等到把她拍成灰的半神之怒,反而一点温热的气息喷在了她脸上。

    白烁鼓足勇气睁开眼,只见少年近在咫尺,正伸着一根指头戳着她的脸。那表情,怎么说呢……用白烁的话讲,叫好奇。

    这是什么情况?见鬼了……白烁大气都不敢出,眨了眨眼。

    “我……”梵樾缓缓吐出一个字。

    得,终于有声了,白烁忙狗腿般地凑近听,生怕错过了皓月殿主的谕令,哪知梵樾却没继续说下去,白烁和他大眼瞪小眼,满脸写满了问号:“啥?”

    “你……”见白烁有回应,梵樾又吐出一个字,还歪了歪脑袋,一脸茫然。

    “啥?”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您老人家到底想说什么啊!

    白烁心底哀号,却撞上少年茫然的眼,忽然一个激灵,心中冒出一个猜想,于是鼓足勇气,颤巍巍也伸了个手指头指向梵樾:“你是想问……你是谁?”

    少年点点头。

    白烁连忙又指了指自己:“还有……我是谁?”

    少年又点了点头,盯着白烁好奇而迷茫。

    白烁沉默地望着少年,过了许久,一拍少年的肩膀,大喝一声:“乖徒儿,我是你师尊啊,你怎么不记得我了!”

    日头明晃晃照在天上,正午无风,东海难得地闷热。白烁跷着二郎腿躺在树下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睡得好不快活。

    一片荷叶顶在她头上,正好替她遮住了又毒又辣的日头,那是一面容普通的少年跪坐在树下,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替她遮阳。

    老龟慢悠悠从园子外爬进来,化成人形,老态龙钟,却倍儿精神,他瞅了一眼树下的两人,重重咳嗽一声。

    白烁被震醒,迷糊糊睁眼,瞅见横眉冷对的老龟,打了个哈欠:“老黑,你回来啦……”

    老龟扔下背篓里的药草,一哼:“你倒舒坦,让我这个一把年纪的老人家出岛采药。”

    白烁嘿嘿一笑:“咱俩可是打过赌的,要是我能炼成一品灵药,内岛这个月的灵药供给可得你炼。”她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这每日睡到自然醒就是舒服,难怪某些人啊,自从收了徒弟,龟壳轻了,喝酒的本事都长了,快活呗!”

    白烁任在谁面前都藏着这副轻佻又嘴损的嘴脸,独在药庐这一方小天地里称王称霸,边说着还边望向一旁的少年:“木木,师尊说得对不对?”

    “对。”少年木讷点头,毫不迟疑。

    白烁拍了拍他的肩表扬:“乖。”

    少年眼睛一亮,抿着的唇角轻微一扯。

    白烁却像看到了稀奇,忙瞅近了看:“木木,你笑了?”

    少年怔了怔,呆呆看着白烁。

    “再给师尊笑一个。”

    少年愣愣看着白烁,努力再扯了扯嘴角,却没了方才的韵味。

    “不对不对,角度错了,这是嘲讽,不是笑。”白烁伸出两根指头在少年脸上一戳,“再上点,得这样……”

    少年很是认真,一点点随着白烁的指头挪动唇角,努力做出她期望的神情来。

    “稀奇。”一旁的老龟瞅着树下的少年,甚是无语,“修了百年的精怪,竟是个傻子,也就你能捡得到。”

    老龟一边嘟囔一边认命地抱着满筐药草进了药庐。才刚放下药筐,白烁已经灵活地跟了进来,悄咪咪问:“老黑,东西送到了?”

    老龟不耐烦“嗯”了一声。

    “他……呃……他就没说什么?”白烁心中打鼓,重昭入后山闭关,白烁不敢去见他,又担心他的伤势,央了老龟悄悄去送那剩下的半颗菩提灵药。

    “说了。”

    “说什么了?”

    “多谢。”

    “就这样?”

    “人家一个掌门首徒,又是仙君,能说一句多谢就不错了,你还想咋整?”

    老龟轻㨃,白烁干巴巴一笑:“也是。”

    她还来不及惆怅,老龟推推她,朝外头树下呆呆愣愣的少年瞅了一眼:“丫头,就算不用入内岛修炼,可你如今也是掌门昭告全岛的内门弟子,按规矩已经上了缥缈玉碟,你收个树精入门而不报,将来内岛知道了,可有你好果子吃。”

    白烁本来还在伤春悲秋,一听这话更伤春悲秋了,她转过头也瞅着少年,喃喃开口:“夭寿啊,我也怕啊……”

    要是掌门知道她把皓月殿主藏在了外岛,还诓他做了个树精,只怕恨不得落下三道雷劈死她这个欺师灭祖的玩意儿。

    可她能怎么办,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享受了。

    那夜她凭着一身牛胆救醒皓月殿主,本来做好了被拍死的准备,哪知醒来的梵樾就像个刚刚化形的小妖,不止言行举止如初生孩童,妖力也只剩一点儿星火。那夜她一时缺心眼,自称师尊,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梵樾却当了真,当即乖乖唤了声师尊就抱着她沉沉睡下。可怜白烁睁着眼,一动不敢动挨到天明。第二日大妖怪睁了眼,还是一句软软糯糯的师尊,这可要了白烁的命。

    杀人灭口的事儿白烁做不出来,只得认命地带起梵樾过起了小日子,她给梵樾喝下了一棵槐树炼成的化身符,藏起了他那点儿妖气,把他变成了一个面容普通的槐树精。开始几日白烁生怕梵樾清醒,这师尊是做得小心谨慎,一晃半月,小徒弟乖觉听话,包揽了药园里所有杂事,呆呆愣愣地对她言听计从,从此白烁胆大包了天,货真价实挺直腰杆做起了真“师尊”。

    身后响起震天的呼噜,是老龟采累了药,化成龟形,四脚朝天又睡了……

    白烁思绪回归,抬头朝外望。恰这时,树下的少年朝她望来,软软扯了扯嘴角,白烁心里头哆嗦,却忍不住大喊。

    “木木!我饿了!”白烁一边喊着一边背着手朝外走,树下的少年闻言乖觉起身,去给白烁烧饭了。

    白烁瞅着少年的背影,站在树下傻笑,妈呀,收半神做徒弟,戏本子都不敢这么编,她就算哪天被天雷拍死,也能落个仙史留名了!

    后山清修洞口,重昭立在山巅,掌心悬浮着一颗灵力满溢的丹药。

    他的目光在外岛参天古树中那一方药庐上落了许久,一片落叶砸下,惊醒了他。重昭轻叹一声,掌心收拢,转身入了石洞,洞口巨石落下,再窥不见洞外世界。

    千里之外,四片蕴着强大灵力的梧桐叶自梧桐凤岛飞出,一片落在了天宫,另外三片直入妖界冷泉宫、静幽山和皓月殿。

    梧桐武宴,三界盛事,即将来临。

    三界仙妖无不对这桩大事翘首以盼,连远在东海的缥缈岛都热闹了起来,毕竟岛上几百年没出过仙君了,重昭有了参加的资格,松风下令在月末的弟子比试上挑选新的流云弟子随重昭赴会。此令一下,整个缥缈的内门弟子摩拳霍霍,只待在月末比试上崭露头角,好去看看这三界盛会。

    但这些热闹和白烁沾不上边,她整日领着小徒弟在药园里子种草,日子本过得不知多快活,可众弟子要比试,内岛的灵药需求大涨,半月要上交的分量竟是平日的三倍多。老龟四只脚使上都忙不过来,白烁没办法,只得带着傻徒弟夙兴夜寐地采灵草炼药,实实忙成了陀螺。

    “木木,这边这边,混龙草摘点儿……这可是筑基的好东西。”

    月黑风高,白烁一边抛着蚕豆吃,一边迎着月光指挥背着小药篓的徒弟:“采了这儿,咱再去别处瞅瞅,看还有没有好药材。”

    夜色幽暗,地上杂草丛生,只在岩石缝隙中露出一星半点灵草的微光,少年认真挑选,没有半点不耐。

    “哎,做神仙不靠自己修炼,光倚靠灵丹,难怪岛上几百年都修不出个仙君来。可累死我了……”白烁嘟囔,见小徒弟弓着腰找了半宿,也只找了浅浅一篓,不由撇了撇嘴。

    内岛只管开口向药庐要灵丹,却没想过缥缈就这么点儿地方,灵草天生地长,又不能凭空变出来,哪有那么多灵草炼丹。岛上的灵草全被采了都不够用。白烁没办法,只得到周边小岛屿上开疆扩土,可折腾了半宿却收效甚微。

    小徒弟背着药篓勤勤恳恳,白烁不知又从哪儿摸了根野草衔在嘴里,碎碎叨叨叮嘱:“徒弟啊,这阵子来药庐的人多,你可得藏好,白日里就别出来了,咱们缥缈可是大派,你这种小精怪本是入不了岛的,师父我瞧着你可怜,才捡了你回来养着,要是让别人发现了,师父也要跟着受罚……”

    身后没声音,白烁一转头,迎上小徒弟晶晶亮的眼,他不知道从哪儿摘了个仙桃,认认真真擦了擦,捧到白烁面前。

    “师尊,累,吃。”

    小木头跟着话痨白烁这么些天了,还是不会说一句完整的话,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却哄得白烁喜笑颜开。

    “乖。”白烁一把接过,“对了,师父还要叮嘱你,真要碰上什么人,你就变成一棵小槐树……”

    白烁一边说着一边啃了口仙桃,满腔灵力涌入喉间,呛得她一激灵,她连忙低头看着手中仙桃,只见这仙桃灵气四溢,简直比缥缈内岛藏着的蟠桃树结的果还要灵光。

    “这玩意儿你从哪儿找的?”白烁连忙转头问,如此浓郁的灵力,养着这桃树的地方准是个洞天福地,生养着不少灵草!

    小徒弟呆了呆,不知道白烁为什么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白烁高兴他就高兴。小木头指了指三步开外的地方:“这、都、是。”

    啥?白烁循着小木头的手望去,除了黑黝黝一片,什么都没瞧见。

    “这啥都没有啊?”白烁在小木头眼睛前摆摆手,“徒儿,你见鬼了?”

    小木头皱了皱眉,一脸认真:“有,带、你、看。”

    少年握住白烁的手,朝半空中的一处探去,白烁突然一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

    她这个棒槌,怎么忘了面前这是个大妖怪,不是个槐树精,梵樾能看见,她看不见,说明这儿有结界!

    “等等!不要!”

    白烁来不及阻止,少年已经握着她的手伸向了黑夜的半空中。一道光闪过,天地骤明,简直刺瞎了白烁的眼。

    梵樾那手就这么一抓,黑咕隆咚的世界霎时一片锃亮,两人已置身于一个山洞中。

    不管三七二十一,没等瞧清里头到底有啥,白烁首先“呼啦”一下掏出七八张护身符拍在身上,十分顺溜地躲在了梵樾身后。

    没等她一系列动作做完,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啊!”

    “谁?”

    不是邪祟!白烁闻到一阵腻香,像是仙人的气息,忙从梵樾身后探出脑袋朝洞里深处望,只见好大一张石床。

    此时那床上正滚着两个人,一男一女,衣裳散乱。女子见有人闯进,正惊慌地扯着衣服遮住露了一半的身体,男子倒不慌不忙和衣起身。

    妈呀,仙岛福地,竟还有这等艳事!

    白烁还想瞧得更真切些,一双手已经遮住了她跃跃欲试的眼。白烁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小徒弟遮的。

    “哎呀呀,木木,让我瞅瞅,瞅瞅……”

    未等白烁把小木头的手掰开,一道阴沉的声音响起。

    “白烁?”

    这对狗男女之男认识我?白烁一愣,一把推开梵樾的手,伸长脖子望,这一瞅正正瞧清了洞里那两人的脸。

    不论男女,她都认识,还是两张老熟脸。

    那女君正是内岛弟子尔梨,而男君,白烁咽了口口水,心里头跟揉了黄连一样苦……他怎么会在这儿?

    柘桑,掌门松风的首徒,尔昀的未婚夫婿,也是她的老冤家。不对,柘桑和她无冤无仇,是阿昭的老冤家。

    柘桑本是缥缈的大师兄,位列十二流云弟子之首,虽未晋位仙君,但修炼百年,却也是一众弟子中的翘楚,在缥缈众人心中,他是缥缈毋庸置疑的下一代继任者,松鹤、松风更早早为尔昀和柘桑定下了婚事。三年前,重昭救了前任掌门松鹤,得了松鹤一身灵力,以凡人之身拜入缥缈,打破了缥缈岛的平静。

    重昭修炼天分极高,一朝入仙,短短一年就成了流云弟子,得一众师兄弟的追捧。尔昀亦对重昭青睐有加,柘桑原本就对松鹤临终前收重昭入门不满,认为他一介凡人,不过是得了便宜入仙而已,在重昭入门后处处为难于他也就罢了,甚至在一次重昭历练受伤而归后,竟不顾首徒的身份约战于他,并放言谁若败了就要离开缥缈。

    重昭虽灵力进展神速,但刚刚修仙一年的他岂是柘桑的对手。仙门内斗,松风自是不许,但柘桑以仙元立誓,逼得重昭比试,重昭无奈,只得迎战。

    这一场比试本在众弟子心中毫无悬念,但柘桑输了,后来他愤而离岛,再无消息。

    白烁怎么也没想到,两年后,她会在这么个境况下再遇上柘桑。

    他不是钟情于尔昀,甚至不惜为了她与阿昭一战吗?怎么这么快就和尔梨你侬我侬去了?这些小年轻的情谊啊,真是比纸还薄……

    要是尔昀师姐知道她的天字第一号小狗腿和她的未婚夫婿滚到了一处,就算她再不愿嫁给柘桑,只怕也会吐出一口老血吧……

    白烁正神游天际,突然戳到身旁的小木头,整个人一激灵,她怎么把小徒弟给忘了!柘桑可不是那些不入流的弟子,要是他看出了梵樾身上的妖气……

    白烁心下一转,堆起满脸笑意,十分谦和有礼地朝柘桑行了一礼。

    “白烁见过柘桑师兄,许久不见,师兄可还安好?”

    “好,托你的福,好得很。”柘桑轻声一哼,盯着白烁有些阴沉。

    白烁一愣,当初柘桑远走时她还只是个外门的小药童,怕是连内岛弟子都没几个认识她的,更别说流云首徒柘桑了,她方才还以为柘桑只是对她有印象,才一眼认出了她,怎么听这话,像是和她有天大的冤仇一样。

    是了,虽然她只是个小药童,可谁都知道她是阿昭在人间的旧识,柘桑恨阿昭,这是捎带着把她也给记恨上了。

    白烁不动声色地把小徒弟朝身后拉了拉,笑得更真诚:“想不到师兄还记得我,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师兄好久没回岛上了,听内门的师兄弟们说,掌门老念叨着师兄呢,师兄历练而归,想必乏了,就不必为我耽误回岛的时辰了。”

    “哦?你倒是很为本君着想。”柘桑慢悠悠地朝白烁走来。

    “哪里哪里。”白烁警醒,似模似样打了个哈欠,“这时辰也不早了,天寒露重的,不如咱们各自休息吧。师兄放心!”白烁举起手,“我今夜就是出来采个药草,什么都没瞧见。师兄您继续,白烁就不打扰师兄雅兴,告退了。”

    白烁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小木头朝洞外退,却听得一声嗤笑。

    “听说你而今代替药龟,做了药庐的主。本君倒也输得不冤,想不到掌门师伯随手带回来的两个凡人,一个修不成灵力,却是个炼丹的天才。当年那场比试,是你帮了重昭吧。”

    白烁脚步一顿,看向尔梨。尔梨目光一抖,却不肯在白烁面前示弱,扬了扬头。

    白烁终于明白了柘桑的敌意,他知道了。

    两年前那场比试,重昭初初筑基,本绝不是柘桑的对手,白烁心里头着急,悄悄偷了老龟藏着的灵草,用灵血给重昭炼了一颗二品仙丹。重昭一夜间伤势恢复,赢了轻敌的柘桑。

    这件事谁都不知道,可柘桑从尔梨口中得知了自己善于炼药一事,猜出了当初的因果。

    看来今夜不能善了了。

    白烁轻叹一声,转头,没了方才的恭谨,轻轻柔柔道:“尔梨师姐该在后山修炼,准备月末的弟子比试,这时候也不该出现在此处才是。”

    “白烁,你……”尔梨脸色一变。

    她自小恋慕柘桑,可柘桑与尔昀有婚约,又是下任掌门人选,她只能悄悄仰慕,远远望着。三年前柘桑远走,再无消息,她时常找机会出岛寻找柘桑,这几年来也没什么收获。数月前一次出岛,她遇见了颓废潦倒的柘桑,惊喜万分,不仅将日常藏着的灵丹全赠予他修炼,还曲意逢迎,甚至将白烁善炼药的事告诉了柘桑。

    柘桑这才明白,当初重昭一夜间灵力大增定是白烁捣的鬼,他还真以为重昭是个奇才,原也是用不入流的手段才赢了他。柘桑这才毫不迟疑回了缥缈。一个倚靠灵丹修炼的废物如何比得上他,这次他定将那凡人赶出缥缈,赢回尔昀。至于尔梨,不过是他无聊时的消遣罢了。

    “你威胁我?”柘桑眼底一沉,尔梨有些不知所措,悄悄拉了拉柘桑的衣袖,却被他拂袖扫开。尔梨眼中露一抹哀怨,却不敢出声。

    “哪里,白烁就是个小药童,怎敢威胁师兄。师兄既回缥缈,心中定是还牵挂着尔昀师姐。”白烁朝两人看了一眼,“想来师兄也不愿听到些闲言碎语吧。”

    “看来我不在缥缈的这些年,重昭还真是得了势。一个外门的药童,也敢在本君面前大放厥词……”

    话音未落,柘桑突然出手,一道仙力就朝白烁挥来,白烁没想到这个曾经的流云首徒竟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被仙力撞了个十成十。要不是方才贴了满身的护身符,她这时只怕已经被拍成肉泥了。

    “柘桑,你……”

    柘桑根本不给白烁说话的机会,又是一袖挥来,白烁忙伸进乾坤袋里掏保命的东西,伸手掏了个空,只见一道仙光闪过,白烁恐惧地闭上眼。

    完了,小命休矣!

    结结实实的仙力落在地上,地上裂开几道缝隙。白烁只感觉被人紧紧搂住滚落在地,她睁开眼,只见小徒弟紧紧抱着她,而他自己被仙力劈中,沉沉昏睡过去。

    “木木!”白烁忙去探梵樾的鼻息,见他只是被仙力震晕,这才松了口气。

    好徒儿,师父果然没白疼你!

    “妖气?”

    没等白烁回过神,耳边又落下一道惊雷。

    白烁抬头,柘桑眯着眼,正盯着她身边的少年。

    方才梵樾抱着白烁躲灾,体内的化身符碎了一角,一抹微弱的妖气泄露了出来。

    坏菜!被发现了!

    “好啊,白烁,你好大的胆子,身为仙门弟子,竟与妖族勾连!”虽遇妖族,柘桑倒半点不慌,他自然看得出面前这少年妖气极弱,不过是个才化形的小妖。

    “正好,我许久没回山门,正好杀了这小妖,拿你入内岛,给师父一个惊喜。”

    柘桑抬手就要朝梵樾劈来。

    白烁倏然起身,将梵樾护在身后,一把从乾坤袋里掏出个爆竹:“住手!不然我就捏碎它!”

    白烁手中是仙门弟子遇险时最常见的“响天雷”,这玩意儿没什么杀伤力,但是一旦拉响,仙力直冲云霄,方圆百里必见灵光。柘桑怎么都没想到,白烁一个半仙竟有内门弟子的灵器。

    “柘桑师兄,它就是个小树妖,是我采灵草的时候随手捡的。就算掌门知道我收留了他,最多也不过是把我赶出缥缈。你可想清楚了,要是尔昀师姐看到这活色生香的场面……”白烁朝花容失色的尔梨努努嘴,“你就算有一百张嘴解释,尔昀师姐也未必会信……”

    “你!”柘桑眉宇微怒,神色一沉,不再动手,一时洞中倒僵持下来。

    “柘桑师兄,我只想在药庐好好炼药,不想惹事,也惹不起事。你是掌门首徒,何必拿你的名誉换我这小小半仙的安生?”

    柘桑盯着白烁手中的“响天雷”,冷哼一声。

    白烁一看有戏,忙道:“只要师兄高抬贵手,替我瞒下木木的妖身,白烁愿立下仙誓,绝不对任何人说起今晚之事。”

    柘桑眯起眼,突然道:“本君帮你瞒下这小妖的身份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替本君办一件事。”

    白烁一愣。

    尔昀推开房门,院中树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脚步一顿,神情复杂,轻声一叹走上了前。

    “师兄。”树下仙君回转身,正是柘桑。

    他回岛之事已传遍缥缈,出走三年,柘桑灵力强了不少,且性子也不是当年的那般傲慢张狂,反而谦和有礼,待诸弟子极为和悦。连松风都对这个徒弟的改变很是欣喜,如今缥缈无人,柘桑回来得正是时候。

    全岛上下唯有尔昀听闻柘桑回岛伤神不已。她和柘桑的婚事是自小许下的,松鹤仙逝前虽收重昭为徒,却没把这桩亲事解除,她已心系重昭,断不可能再嫁给柘桑。这些日子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和柘桑说清楚,但柘桑和她一起长大,尔昀心中愧疚,不知如何开口,一直避而不见,没想到柘桑今日会主动来见她。

    “师妹,三年不见,你还是一样。”数年不见,柘桑见到尔昀自是欣喜,抬手欲拍尔昀的肩,却被尔昀慌忙躲过。

    柘桑一愣,尴尬地收回手。

    尔昀忙道:“师兄,我……”

    柘桑一叹:“我们师兄妹许久不见,倒是生疏了不少。师父说你前些时候出岛历练,受了伤,一直在养着,这是百年灵芝甘露,对你的伤有益处。”

    柘桑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递到尔昀面前。

    尔昀见柘桑心心念念皆是自己,到嘴边的话更是说不出口,可有些话她不能不说,尔昀接过瓷瓶……

    “师兄,我有话对你……”

    “师妹。”柘桑却突然打断尔昀,“我方才去见师父,求他解除了我们的婚约。”

    尔昀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抬头,见柘桑正温和地看着自己。

    “你的心意三年前我就知道了。咱们一起长大,师兄怎么忍心让你为难,当年的亲事只是师父和师伯的心愿,如今你心中既有了挂念,师兄愿意祝福你和重昭师弟。”

    望见柘桑眼中的不舍,尔昀心底一酸,眼眶一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柘桑在她头上拍了拍,再不多言,转身离去。更多免费小说+V13588451110

    “谢谢你!柘桑师兄!”尔昀朝着柘桑的背影大喊。

    柘桑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径直离去。

    尔昀见柘桑走远,心底感动,多日来的担忧终于放下,脸上有了笑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柘桑嘴角一勾,眼中露出一抹讥讽和冷意。

    药庐里老龟忙得热火朝天,白烁却在树下发呆。

    “哎,丫头!”白烁额头被弹了个指蹦,回神见老龟叉着腰一脸不爽,“没瞧见我都忙成啥样了,发什么呆,还不进来帮忙。”

    “哦。”白烁心不在焉应了声,乖乖进药庐递柴火。

    她这么柔顺,老龟啧啧称奇一声,滚进药庐里忙活了。

    药鼎中火苗跳跃,白烁有一下没一下地添灵草,面上不显,心里早乱成了一锅粥。

    柘桑回岛已经半月,再过几日就是内门弟子比试的日子,她没剩多少时间了,怎么办?

    要是重昭没有闭关,白烁还能找到个商量的人,可重昭入后山闭关,还不知何时会出来。

    不如将一切告诉掌门,梵樾毕竟在火冰岛救了尔昀师姐,灭了邪祟,也算是助缥缈渡过一劫……

    白烁心里念头一起,正要起身,一抬头却撞得头晕眼花,原是梵樾守在她身旁,正巴巴递着灵草。

    少年手腕上刻着一道如影随形咒,那是柘桑布下的,白烁本想悄悄将梵樾送走,来个死不认账,哪知柘桑心思缜密,在梵樾身上下了禁制,他根本离不开外岛。

    迎上少年干净而信任的眼,白烁把心里的念头压下。

    不行,要是掌门发现梵樾的身份……一个失了妖力的皓月殿主,仙妖对立,谁知掌门会不会把他交给天宫邀功。况且松鹤堕魔之事除了阿昭,就只有皓月殿主知晓,万一他想把这个秘密永远掩藏呢?

    历经松鹤一事,白烁心中对仙道早已不是那么敬畏。

    若不是梵樾,她和阿昭当年在木啸山就死了,哪还有今日?

    柘桑不过是想借助那个东西提升灵力打败阿昭,弟子试炼之期马上就到了,就算他得了那个东西,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灵力大增,只要能拖到阿昭出关……

    白烁心头万般念头浮过,终于一跺脚,有了决断。

    妖界,冷泉宫正殿。

    明日高悬,茯苓一身煞气地走进,身上还染着未干的血渍。瑱宇高坐正殿,见她回来扬了扬眉。

    “回来了?”

    “是,宫主。”

    “本座让你做的事可办到了?”

    “幸不辱命。”茯苓神色清冷,挥手,身旁侍卫捧着一个盒子上前,那盒身散着盈盈红光,也不知里头放了何物,整个盒身都在微微颤抖。

    茯苓小心翼翼打开妖盒,只见盒中躺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妖器,那妖器似乎并不完整,只是残破的一块,但只是这么一块,强大的妖力便让殿中众妖喘不过气来。

    瑱宇眼一亮,一挥手,妖盒已落入他手中,他拿起那妖器,忍不住拂过妖器周身。

    “妖虎一族早已日落西山,还有什么资格掌管聚妖幡。可惜了,妖神神器,竟散落四方,无人能窥它号令众妖的神力。”

    百年前,十尾天狐晋神,妖界无可继任之皇,他将聚妖幡分为四块藏于妖界各处。百年后,这四块聚妖幡分别为冷泉宫、皓月殿、静幽山和妖虎一族所有。

    “如今宫主已得其中之二,相信过不了多久,宫主就能灭了皓月殿和静幽山,聚齐妖神神器,成为妖皇,一统妖界。”茯苓朗声开口。

    “说得好!”瑱宇大笑出声,看向殿下的茯苓,“你灭了妖虎一族,替本宫拿回聚妖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只管说。”

    “茯苓想向宫主要一道恩典,将一人收入我冷泉宫门下。”

    “哦?”瑱宇惊讶,“你瞧中的人,应是不错,他是哪个妖门弟子?”

    “一个仙人。”茯苓缓缓开口。

    大殿上顿时一静,瑱宇的目光从聚妖幡上挪开,落在茯苓身上:“仙人?由仙入妖,举世不容,哪个仙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尚不知。”茯苓嘴角一勾,望向殿外,隔着云海,她望的竟是东海缥缈的方向。

    “不过我相信,他迟早是我冷泉宫的人。”

    烛火在内殿静静燃烧,明珠内壁下镇山玉简散着莹莹灵光。一个单薄的身影在殿门外探头探脑,正是白烁,她悄悄推开殿门一角,快速走进内殿,来到了镇山玉简下。

    白烁四下一望,夜里悄静无声,她伸手朝镇山玉简拿去,就在她触到镇山玉简的瞬间,一束灵光从镇山玉简中射出击在白烁身上,一道仙网从天而降,将她整个人兜住,悬在了半空。

    白烁还没回过神,内殿霎时灯火通明,殿门被推开,尔昀领着内门弟子鱼贯而入,众弟子仙剑祭出,剑指白烁。

    白烁瞳孔一缩,惨了,被发现了?不对……柘桑不是把守殿的弟子都调走了吗?

    “白烁?你怎么会在这里?”尔昀亦未想到埋伏了一宿,捉到的竟是白烁,神情讶异。

    “误会,误会,尔昀师姐,我是来打扫内殿的。”

    “打扫内殿?这个时候?”尔昀神色狐疑。

    “我……”白烁结结巴巴,还没想出理由,旁边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师妹,你可千万别被她骗了。”柘桑从众弟子身后走出,淡声道,“一个外岛的药童,深更半夜潜入内殿禁室,怎会是为了打扫,本君看你分明是想偷镇山玉简。”

    白烁见柘桑出现,众弟子又是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心下一沉。

    糟了,被算计了,柘桑是有意诓她来取镇山玉简!

    可柘桑不是想修行镇山玉简上的灵法吗?他若想整治她,直接将木木往掌门面前一提溜不就行了,收留妖族,足以让她被赶出缥缈了。

    “白烁,你为何要偷镇山玉简?”尔昀眼一沉。

    “我……我……”白烁一时想不出柘桑陷害她的意图,急得额头冒汗。

    “她一个半仙,就算拿了镇山玉简也无甚大用,本君看她分明是受人指使。”

    柘桑眼一眯,突然开口。

    白烁一愣,这人傻了?我还没咬出他呢,他倒来自爆?

    “受人指使?师兄的意思是……”

    “师妹,镇山玉简是师门先辈灵力汇聚而成,若有人将镇山玉简中的灵力吞下,可抵数百年修炼。她拿了无用,可对重昭师弟就不一样了。”

    柘桑一句话石破天惊,白烁瞳孔一缩,终于明白了柘桑的意图,他是为了陷害阿昭!

    木木而今只是个未启智的小妖,就算掌门发现她收留妖族,看在阿昭的分儿上,最重也不过是将她逐出缥缈。在师门眼中,阿昭自入岛后和她并不亲近,只要掌门有心偏袒,她收留妖族一事牵扯不到阿昭身上。可如今她要偷缥缈镇山玉简,这可比收留一个小妖的罪名严重得多,况且她一个半仙,连镇山玉简都驱动不了,偷了也无用处,除非是受人指使……

    她和阿昭一同拜入缥缈,又是人间旧识,除了阿昭,又有谁能驱使她?

    人赃俱获,白烁现在可真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这离开缥缈三年的流云首席,真是阴险恶毒至极!

    也怪她蠢,自视聪明惯了,在火冰岛算计了邪菩提一次,还以为聪明能当粮食吃。

    白烁心里发苦,尔昀却突然开口。

    “师兄慎言,重昭师弟与白烁虽是人间旧识,但自入师门后,师弟潜心修炼,从不过问岛内之事,与白烁也无来往。以师弟的天分,不过三年就已位列仙君,他如此资质,何必要靠镇山玉简?”

    总算有个明白人了!白烁精神一振:“师姐说得极是!”

    “师妹,知人知面不知心,重昭师弟拜入我门也不过区区三年而已。你以为他平日里当真与这白烁毫无勾连?又是真的靠己身修炼就进展神速?”

    尔昀眉头一皱:“师兄此话何意?”

    “不如你问问这个小药童,两年前,重昭究竟是靠什么赢的我?”

    柘桑这话一出,众人齐齐朝白烁望去。

    “当初要不是你为重昭炼丹,让他一夜间灵力大涨,那场比试,本君又岂会输?”

    众弟子顿时哗然,面面相觑,小声嘀咕。两年前柘桑已触到仙君门槛,彼时重昭才刚筑基,就算得了前掌门的灵力传承,可比起苦修两百年的柘桑,确实还有差距。

    连尔昀也心生疑虑,面有怒意,但她那怒意究竟是因为重昭服了白烁炼的丹药取胜,还是因为重昭仍和白烁暗中有往来,就不得而知了。

    “柘桑师兄,输了就是输了,当年约战的可是你,就算你耿耿于怀,也不能血口喷人啊!”白烁大声喊,“那时我才刚开始学炼丹,我可炼不出能让阿昭吃了一夜间就能打败你的二品灵丹!”

    强行拔高仙人修为,非二品灵丹不能成,当年才刚刚拜入缥缈的白烁确实没那个能力。否则她这种炼丹鬼才,别说缥缈了,就算天宫也得招揽。

    白烁只管睁着眼睛说胡话,就算柘桑再聪明,也想不到她有一身诡异的灵血,而且她能练出二品丹的事,如今只有老龟知道,连缥缈众人都以为她平日里不过帮着老龟炼些三品丹而已。

    尔昀面色稍霁,振了振精神:“不错,师兄,若是白烁有这个本事,也不会只是个半仙了。当年的事……”她顿了顿,有几分无奈,“师兄就不要再介怀了。”

    众弟子想起三人之间的纠葛,看向柘桑的神色不免带了几分迟疑。

    柘桑神情一僵,倒是没想到白烁如此难缠,轻哼一声:“此事原本也不过是我的猜测,是真是假,待重昭师弟闭关而出,我亲自问他便是。不过……白烁,今夜你盗取镇山玉简总不能抵赖吧。‘梧桐武宴’在即,三界人才辈出,以重昭师弟的灵力,就算晋位仙君,想夺得首名也不是易事。师妹,武宴的首名可是能拜入天宫的,这种一朝登天的机会谁不心动,若是他因此对镇山玉简生了觊觎之心呢?”

    尔昀神情一顿,二叔将满门的希望压在了重昭身上,一心愿他在“梧桐武宴”上为缥缈争个名声,可重昭师弟受了伤……

    梵樾虽取走了尔昀的记忆,但她模模糊糊地记得那夜斗邪祟,重昭受了重伤,所以才会闭关修炼,这件事只有她和二叔知道。师弟一向将师门荣誉看得比命还重,吞噬仙力修炼乃仙门大忌,二叔定不会允许他借用镇山玉简的灵力疗伤,若是重昭师弟一时想岔了……

    “要不是为了重昭,她白烁一个小小的半仙,岂敢犯下这等大逆之事?”

    “柘桑师兄,你别什么事都赖在阿昭身上,阿昭自入门后和我一向没什么来往……”白烁皱眉刚开口,柘桑挥袖,灵光在她胸前一闪,她胸前衣襟破开一道口,一支竹笛掉了出来。

    那竹笛通体莹玉,泛着淡淡灵光。

    “没什么来往?他会为你制筑基灵器?”

    灵器会带上制造者的灵息,旁人认不出,可尔昀经常和重昭一起修炼,自是对玉笛上的气息十分熟稔。

    制灵器十分耗损灵力,白烁带着这支竹笛,她对重昭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尔昀面色一变,其实她在火冰岛见过这支竹笛,可她那夜的记忆被梵樾拿走,根本不记得这桩事了。

    白烁神色一僵,忙握紧胸前摇晃的竹笛:“这不过是阿昭赠予我防身的,尔昀师姐,你不要误会……”

    见众弟子被柘桑的一席话说动,连尔昀也神情动摇,白烁心知盗取镇山玉简的事绝不能和重昭扯上关系,这件事要是定论了,重昭必受三界唾弃。三年前她害得阿昭家破人亡,这次绝不能再连累他。

    “我今夜盗镇山玉简,和阿昭没有半分关系,是……”

    大不了鱼死网破,揭开这缥缈首徒的黑心肠!

    “白烁!”就在白烁出口的一瞬,柘桑声音一沉,怒喝打断,“盗取镇山玉简可不是小事,你可要想好了。”

    白烁瞳孔一缩,只见柘桑扬起了手,他手腕间一道淡淡的符咒若隐若现。

    如影随形咒!柘桑下在木木身上的咒法!如果她说出今夜的一切全是柘桑逼迫而为,那梵樾的妖身必为整个缥缈所知。

    一个收留妖族的半仙,不管她说什么,都没人会信!

    白烁吼到嘴边的话卡住,一时竟无法开口。

    见白烁停声,柘桑淡淡一笑:“不过我听师妹说,这些年你为师门炼制灵药,也算有些苦劳,只要你说出背后指使你做下这一切的人,若其情可悯,只是为了旁人,仙道慈悲,我自会向师父求情,饶你一命。”

    “白烁,你究竟为何要盗镇山玉简?”尔昀沉沉开口,她并不想把这种大罪和重昭扯上边,可众目睽睽之下,她今夜若不问个明白,难对缥缈上下交代。

    “好,我说……”众人逼视下,白烁终于开口。

    柘桑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是为了我自己。”

    白烁的声音在安静的内殿响起,柘桑嘴角一僵,骤然看向白烁。

    “尔昀师姐,你也知道我仙根浅薄,我拿镇山玉简,是为了自己修炼。”

    “胡说八道,你一个半仙,连如何驱使镇山玉简都不会……”柘桑怒声开口。

    “谁说我不会用了。”白烁灼灼抬头,“以心头血相祭,就算是个半仙,也能夺舍灵器的灵息。”

    白烁开口,满殿噤声,强行褫夺灵器灵力,这可是邪法!

    “笑话,你用这种邪法,就算能借灵器之能一步登天修为仙君,却永无寸进的可能。没有人会用这样自绝前程的方式修炼!”

    “我本就没有仙根,修不成仙君,有一步登天的机会,我为什么不用?”白烁淡淡开口,“做半仙有什么好,处处被欺凌,日日受人白眼!你问问他们,谁不想做流云弟子,受人敬仰?”

    白烁指着满殿弟子朗声问。

    一众弟子面有觑觑,纷纷别过了眼,尔昀却松了口气。

    只要白烁盗取镇山玉简之事和重昭无关,白烁的腌臜心思她根本不在意。

    柘桑狠狠握紧了掩在袖中的手。他满心筹谋,以为可凭借今夜之事将重昭赶出缥缈,哪知白烁竟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把重昭牵扯进来!

    这个蠢女人!

    “白烁,盗取镇山玉简,可是死罪!”柘桑沉沉开口,眼含阴鸷。

    “我知道,不过与其做个备受欺凌的小药童,我倒宁愿搏一搏,现在被发现了也是我运道不好,要杀要剐随你们!”

    白烁老神在在,往仙网里一坐,一副死乞白赖的模样。

    “你!既然你找死,也怨不得仙门无情。来人,白烁欺师灭祖,盗仙门至宝,将她拖出去剔除仙骨……”柘桑满脸怒容,正欲降下刑罚,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既然她已经承认了盗取镇山玉简是为了自己修炼,也说了和重昭无关,那此事便是她一人之过。”松风自内殿而出,众弟子连忙收剑行礼。

    “拜见掌门。”

    “二叔。”

    “师父。”柘桑连忙敛了神色,恭谨行礼。

    “白烁,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相?”松风抬手一挥,白烁自仙网掉落地上,他望向白烁,沉声问。

    镇山玉简被动的一瞬就已被松风感知,他早已来到内殿,直到此时他方现身。

    “掌门……”白烁长居外岛,除了三年前救回松鹤那次,这是她第二次见松风,面对松风的质问,白烁面色一白,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弟子私心作祟,犯了大错。”

    “仙道一途,本就艰辛,无仙缘便是无仙缘。你有炼药的天赋,做个炼药师也并非不可,但你一念之差,大错铸成。”松风轻叹一声,“我念你这三年对缥缈有功,就给你一个机会。”

    “师父!”柘桑脸色一变,还未开口,松风已朝他淡淡望来,柘桑心底一忌,闭上了嘴。

    “后山玄冰洞乃本门惩罚内门弟子之处,只要你能在洞中熬过三日寒冰加身之刑,便是仙道慈悲,天意所在。如果三日后你能活下来,我便放你离开缥缈。”

    罢了,白烁这小童眼神澄澈,并非贪图仙权之人,她与重昭心意相通,只怕知道他受伤之事,今夜盗镇山玉简恐怕也是为了重昭……可众目睽睽,她犯了仙门大忌,若是不罚,难以服众。

    三日后不正是缥缈众弟子再次比试之日?也是阿昭出关之日。他如今已是仙君,破开玄冰洞并不难,掌门这话,分明就是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本以为死定了的白烁听得此言,眼含感激,以首叩地:“多谢掌门。”

    “天意如何,全凭你的命数了。去吧。”松风摆摆手,便有弟子上前将白烁带出内殿。

    白烁捡回一条命,倒是乖觉,一言不吭跟着弟子而去。

    殿内,柘桑眼中愤恨,怒从心起,他岂会不知掌门看重重昭,如此安排亦是对重昭的安抚。若是白烁身死,必会被正在闭关的重昭感知,重昭正在修炼的要紧关头,若他道心受损,必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松风正是因此才饶了白烁。

    可他回缥缈就是为了重昭,就算今夜之事不能将重昭牵连进来,但让他筹谋成空的小小半仙,必须死。

    “师父,弟子听闻重昭师弟已晋位仙君,为我缥缈争得了此次参加‘梧桐武宴’的机会。”

    殿中,柘桑突然开口。

    “不错。”松风点头,“我缥缈数百年,总算能再赴凤岛,看一看这三界盛事了。”

    “弟子久未归缥缈,有一事请师父成全。”

    “何事?”松风一愣。

    “弟子在外历练数年,曾于北海斩凶兽而顿悟,如今亦是仙君之体,弟子亦想在‘梧桐武宴’上为我缥缈争光。三日后的流云弟子比试,弟子想与重昭师弟再次一战,若弟子侥幸获胜。还请师父应允,让弟子代表缥缈入梧桐凤岛。”

    柘桑这句说完,满殿俱惊,只见他弓着的身子缓缓直起,周身灵力大涨,全然已是仙君之体。

    殿外,白烁脚步一顿,不敢置信地回头。

    突然,她飞快从乾坤袋中掏出个小纸人,朝一旁柱子后一扔,还来不及再做什么,就被一众弟子押走。

    妖界,冷泉宫。

    茯苓正在殿中修炼,忽一道带着仙气的灵羽直飞入殿。

    茯苓骤然睁开眼接住了灵羽,她匆匆看完,随手将灵羽扔进一旁的火盆中,嘴角一勾。

    一旁的侍女见茯苓心情大好,不由好奇:“君上,何事如此开心?”

    “没什么,想不到无意中救的一条狗,倒是给本君演了场好戏来看。”

    “君上说的可是几年前咱们在北海救的那个仙门弟子?我记得他叫什么桑来着……好像是东海哪个破落仙门的人……”

    “缥缈。”茯苓眼眸一闪,略带深意地开口。

    缥缈后山,玄冰洞门口。两弟子将白烁推进了玄冰洞,催动洞口结界,转瞬洞口被一层寒冰所笼罩。

    “一凡师兄,你说她该不会真冻死在里头吧?”说话的是长旭,内门中最小的弟子。

    一凡素来沉稳,并不应答。

    “哎,希望她能熬得住,平日我去药庐取药,白烁这丫头还对我挺好的。其实,我还真有些不信她会偷镇山玉简,用邪法修炼灵力。”长旭有些不忍。

    “她自己承认了,我们这么多双眼睛也看到了,你不信有什么用。”

    “师兄!”

    一凡盯了洞口一会儿,手上突然变出一包小小的火石和柴火,只见他掌心灵光一闪,这两样东西消失在手中。

    “师兄?”

    “上次我受伤,她也悄悄给我塞了颗灵丹。”一凡咳嗽一声,面无表情地转头。

    “多谢两位师兄!”

    白烁的声音隔着寒冰结界飘出,听着虽远,却中气十足。

    长旭和一凡朝洞里一望,长旭嘀咕:“瞧她能耐的,没心没肺,怕是咱们羽化了,她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一凡却没出声,心下一叹。

    玄冰洞连内门弟子都扛不了三日,何况白烁一个半仙,只愿重昭师弟早些出关,兴许白烁还有一线生机。

    洞里,白烁窝在一块石头后,美滋滋地架起了柴火。

    玄冰洞是缥缈开山师祖为惩治内门弟子专门炼化的秘境,仙君以下灵气不可用。白烁虽是个半仙,进了这儿却宛如凡人踏在了雪原上,冻成冰棍儿是迟早的事儿。还好她平时对内门弟子不停孝敬,又总是一张笑眯眯的脸,除了流云弟子,其实内门其他师兄弟平时待她尚算和气。

    “想不到这些师兄弟们还挺有人情味的。”白烁嘿嘿一笑,哈着气靠着火堆取暖。她环顾四周冰碴子布满的冰洞,开始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那柘桑当年可没这么聪明,怎么出去两年变得这么奸猾了……仙君之体?他到底有什么奇遇,升了这么大一个境界?哎……”

    白烁捶了一下脑袋:“真是蠢,还好没连累阿昭。小纸人传了信给老黑,那个大妖怪应该已经出岛了吧。”

    白烁被关进来前让小纸人去找老龟,叮嘱他找个机会把梵樾送出缥缈。柘桑虽然在梵樾身上下了如影随形咒,可他既然要和阿昭比试,这三日必会闭关修炼,这是送梵樾离开缥缈的最好机会。

    外岛药庐中,本在昏睡的老龟突然被小纸人敲醒,小纸人在他面前一阵蹦跳,老龟瞬间化为人形,花白的胡子乱颤。

    “你说她去偷了镇山玉简?还被掌门给抓住了!”

    小纸人连忙点头,又是一阵手舞足蹈。

    “什么?被关进了后山玄冰洞?”

    小纸人似模似样地抹了抹眼,仿佛在哭。

    “不行,我得去找掌门求情……”

    老龟拄着拐杖,火急火燎就要去内岛,却被小纸人拉住。小纸人变成一根小木头,“哗啦”一下断成两截,又变回纸身,呜呜直叫。

    “她让我把那个小树精送出岛,不然那小子会死?”

    小纸人“哗啦啦”直点头。

    老龟虽不知缥缈为何会为难一个小树精,但白烁机灵得很,她这么火急火燎地让小纸人来报信,只怕那小树精的身份有些古怪。

    老龟连忙往药庐后的小草庐冲,一边喊一边推开草庐的门。

    “小子!木头!”

    草庐里悄无声息,那个平日没事就窝在草庐里发呆的小树精,不见了。

    “二叔,您真的要让师兄和重昭师弟比试?”内堂内,尔昀神情担忧,并不赞同松风的做法。

    “如今你师兄亦晋位仙君,他提出公平一战,我并不能阻止。”松风沉声道。

    “阿昭师弟入梧桐凤岛乃天宫所定,怎么能临战换人?”

    “你怎知阿昭一定会输?”

    尔昀声音一顿:“师弟他受了伤……”

    “若是三日后他出关时伤势还未痊愈,就算他代替缥缈入凤岛,也未必能一鸣惊人,赢了其他仙门的弟子。”松风淡淡瞥来。

    “二叔!”

    “好了,尔昀,梧桐武宴是我缥缈重回三山六府的唯一机会,谁的仙力高,谁就能代替缥缈,这才是公平。”

    松风疲惫道:“回去好生修养,这次比试你就不要插手了。”

    尔昀一跺脚,转身离去。

    堂外,柘桑眼神一闪,嘴角露出一抹得意。难怪尔昀会反对三日后的比试,原来是那小子受了伤。

    殿内松风咳嗽一声,柘桑叩门而入。

    “师父。”

    松风微愣:“是桑儿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我来看看师父。”柘桑面带关切,“听师弟说,前些时日岛内邪祟出没,不仅折损了十二流云弟子,师父也受了伤。师父,不知那邪祟是何来历,竟能破了本门的惊天阵?”

    松风沉默,一摆手:“不过是觊觎东海灵气的邪祟罢了,此番缥缈能度过大劫,多亏了你重昭师弟。”

    柘桑神情一顿,神色不动:“师弟是我门之幸。”

    松风看了看柘桑,突然道:“桑儿,三日后的比试,虽是为了选出入梧桐凤岛之人,可你们二人都是我缥缈的根基,无论谁胜谁负,都不可伤了和气。”

    “是,师父。”

    突然松风手一挥,镇山玉简落入手中,他将其递给柘桑:“桑儿,镇山玉简中有历代掌门遗留的仙灵,这三日你拿着它好好修炼。你是我的徒弟,我虽看重重昭,可也最希望你能代替缥缈出战。”

    柘桑一愣,面上现出些许感动,却并不接过镇山玉简,反拱手道:“师父,两年前我败于师弟之手,这次徒儿想堂堂正正打败他。”

    他因为得了茯苓指点才进步神速,一步踏入仙君之列,可也修行了妖族功法。镇山玉简乃仙灵所化,他若借此修炼,只怕体内妖法会被察觉。

    松风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收回镇山玉简,摆摆手:“你能如此想,师父心有所慰。夜深了,你师弟这些年灵力修炼不俗,你虽晋位仙君,可也并非一定能战胜他,好好入定修炼去吧。”

    “是。”柘桑颔首,转身退下。

    “桑儿。”柘桑行到门口,松风突然开口,“仙道一途,虽是艰难,但无论何时都要保持本心,切不可贪图一时之易,忘了仙族的使命。”

    柘桑脚步一顿,迟疑回头:“师父为何如此叮嘱?”

    松风笑笑,慈和道:“师父老了,还不知能照拂缥缈多久。你师弟醉心修炼,并无心继承缥缈山门,缥缈总归要交到你和尔昀手中。师父天劫将至,若是突然陨落,怕没机会交代你。”

    “师父仙寿延绵,就算雷劫至,我也一定会替师父护好法。”听得松风这些话,柘桑脸上总算露出一抹真实的关切,他到底是松风养大的,待他尚算孝顺。

    “仙道自有因果,去吧。”松风摇摇头,摆手。

    “是。”柘桑不再多言,复又向松风深深一拜才转身退下。

    直到殿外的脚步声走远,松风才轻声一叹:“老黑啊,这孩子我看着他长大,怎么如今倒瞧不明白他了。”

    老龟拄着拐杖从殿后走出,眯成一条缝的眼里透着沧桑:“掌门心中自有估量。当年我便说过,柘桑并非继承缥缈的合适人选。”

    若是旁人瞧见药修老龟在缥缈掌门面前的态度,准会惊奇。要知道,药庐在缥缈地位低微,掌管药庐的老龟,平日连入内岛的资格都没有。可曾位列三山六府的缥缈岛,总会有些不为人知的底蕴和倚靠,缥缈岛的本体,就是这只千年云龟。

    千年前,缥缈开山老祖于东海救下历雷劫而差点陨落的云龟,云龟为报恩,化岛千年,与缥缈共生,从此云龟不可离东海,永远只能活在这座岛上。

    “当年你也说师兄不宜继承缥缈,为此师兄憋着一口气,闭关百年,强行修炼到了仙君之体。若非如此,他的天劫也不会如此艰难,以致生了邪念。”松风一叹。

    老龟瞥他,神色从容:“老龟口中从无妄言,他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你那偏心眼的师父偏袒自己的儿子,不听我的。要不是缥缈来了那两个小娃娃,怕是这座岛如今都给你那师兄给吸干了。”

    松风一噎:“那您说说,这两个娃娃能否扭转缥缈的命数?”

    云龟擅卜,千年来缥缈数劫大多靠着老龟而避过,可擅卜也不能扭转缥缈日薄西山的颓势。三年前白烁被留下,并不是松鹤一念之仁,而是老龟将那小女娃要了去。

    “我不知道。”老龟难得沉默,“这两人身上的命数被一团迷雾笼罩,我瞧不清。”

    “连白烁的您都看不清?”松风惊讶。三年前白烁不过是个凡人,他曾疑惑,问过老龟白烁可是仙缘深厚,不然怎会让云龟开口留人。

    “她身上没有仙缘。”老龟摇头,“我只算得出这孩子能庇佑缥缈,否则我也不会引她一个半仙去火冰岛对付你那邪祟师兄了。”

    那一夜,白烁只以为书阁中的藏书是松鹤为她准备的,可有一人比松鹤更了解她,那便是与她朝夕相处的云龟老黑。云龟虽能卜算吉凶,但他不能离岛,只能感知缥缈大劫将至,而唯一的变数在白烁身上。

    缥缈安危和白烁的吉凶,他只能择其一。天道所指,总算给缥缈留了一线生机。

    至于那突然出现的奇怪少年,他并没有告诉缥缈掌门。他从此人身上感知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强大到他的千年道心都不能窥探,白烁既是缥缈的生机,她身边的人,他能护则护。

    “那昭儿呢?柘桑不能继承缥缈,昭儿可能担起缥缈的未来?”

    云龟再次沉默,摆摆手:“你才是缥缈的掌门,谁继承缥缈你择定就是,问我做什么。”老龟说着,转身就要走,脚步却是一顿,“梧桐凤岛,能不去你便不去吧。”

    “老祖宗?”松风一愣,云龟口中从无妄言。

    “今夜之后我就要沉睡,本来还想和那娃娃告个别,看来是没机会了。白烁虽于缥缈有福,但缥缈留不住她,此一事后,她的命途让她自己去走吧。”

    松鹤还想再问,云龟已化为一缕青烟,留下一言,消失在殿中。

    此番为对付松鹤,云龟献出百年寿命卜算了一卦,卦中所指唯有白烁能扭转乾坤。他替缥缈消弭了一场灾难,也要以沉睡百年为代价,从此缥缈之后百年祸福,与它无关了。

    殿里安静下来,松风看了历代先辈所化的镇山玉简一眼,长叹一声。

    三界大道,仙门福祸,他又能支撑多久呢?

    只希望柘桑能迷途知返,尔昀和重昭能重振山门。

    夜深,海风袭来,岛上更是冷得沁人,守在玄冰洞外的两个弟子都忍不住搓了搓手。

    没人瞧见,一株小树苗借着夜色在洞口边缘处悄悄挪动。

    不远处仿佛有人影攒动。

    “谁?”长旭似有所感,一声惊喝,他和一凡连忙上前查看,发现攒动的只是被海风吹动的枝条。

    一凡白了长旭一眼,长旭尴尬:“这不是岛上才出了事,我心慌嘛。”

    两人复又转身,长旭模糊瞧见一根小树苗在玄冰洞结界处爬了爬。

    “师兄,有树在动!”

    长旭连忙大喊,一凡转头,却见洞口风平浪静:“这满岛都是树,风吹自然动,你鬼喊什么?”

    长旭定睛一看,再没瞧见那小树苗的影子,不由擦了擦眼,还是什么都没瞧见,讪讪一笑:“许是我看错了,嘿嘿。”

    一凡再白眼,懒得再理他。

    洞内,火堆只剩下一星半点,白烁不停揉着双手取暖:“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冷,冻……冻死我了……”

    她本以为借着这些火能扛到重昭三日后出关,可没想到寒冰洞远比她想象的寒冷,柴火烧不了多久,别说三天,她可能连一天都坚持不下去。

    白烁抱着膝盖,努力靠火堆近一点,可玄冰洞太过寒冷,又历经一夜惊吓,这时她已是精疲力尽,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睡梦中,她仿佛置身一方桃林,那桃林的花开得极盛,而潺潺的溪水旁,有人慵懒地靠在石桌旁。那人一身白袍,黑发散于身,她好似饮了酒,声音带着些许醉意。

    “哎,月弥,下个月就是你大寿了,这次你可别把我殿里的宝贝搬光了,去他们三个殿里闹腾。我那宝贝,留着有大用处嘞……”

    “留着作甚?过年啊?”逆光处一人远远走来,火红古袍,笑得张狂。

    “嘘。”醉卧的人将手比在唇角,眯着眼笑得像狐狸,“做嫁妆。”

    “啧啧,老古板,想通了啊。你要再不出手,防不住那家伙哪日想不通,又下界溜达了,若是在下界被别人迷了眼,有得你愁的。”

    “我看谁敢?”白袍人一个挺身,眉目一震。

    “谁又惹你了?醉成这样还能发脾气?”一紫衣男子手里转弄着个小酒壶从远处走来,戳了戳红衣少女,“你惹了这祖宗?”

    “我哪敢,她还不把我的月华府给掀了。”红衣女神见紫衣人出现,眼底一喜,却有些惊讶,“炙阳不是让你去妖界给妖族启智,怎么才两三日就回来了?”

    “蛮荒之地,尽是些未开化之徒,也就一个小虎妖能入眼,还有得调教,本尊待了几日,嘴都快淡出鸟味来了。再待下去,甭说启智妖族,本尊就要先无聊坐化了。”

    “你可是妖神,你不教化谁教化?”

    “让那白冰块去,他不是最喜欢传道授业解惑。”

    “炙阳能答应?”

    “本尊要下界巩固四荒结界,忙得紧。”紫衣人眨眨眼,低声,“三万年前普华偷偷下界酿了几坛好酒藏在昆仑后山里,我瞧着到出酒的日子了……”

    “藏了三万年,你就不怕那小老头和你急?”

    “咱们悄悄地去,悄悄地取,我的手段,他还能发现?”紫衣人轻哼一声,“走不走?”

    “走。”红衣女神回得果断而迅速。

    “糟了,炙阳来了,我得走了。你快把这小祖宗送回去,我在青铜桥那等你。”紫衣人朝天空看了一眼,神力一动,消失在溪水旁。

    红衣女神看着半醉的人,轻叹一声:“普华的酒,你最是爱喝,他是给你取的吧。”

    她苦笑一声,面上有些自嘲。突然她朝虚空一处看去,那正是白烁站的地方。

    不知道为何,她方还言笑晏晏的眼底刻着无尽悲凉和眷念,眼角落下一滴泪水。

    白烁迎着那双眼,只觉得心疼得呼吸都停止了,她忍不住朝那红衣女神伸出手……

    不要哭……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触不到红衣女神的脸。

    白烁面前,那女神缓缓消失,她亦闭上了眼。

    玄冰洞中,白烁沉睡的脸上滑下一滴泪,她眉头紧皱,紧紧蜷缩在只剩下微弱星火的火堆旁。

    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妖力从洞口处蜿蜒而进,洞内冰石的温度一瞬间又冷了许多,那颤颤巍巍的火苗霎时熄灭,冰霜从白烁脚底缓缓覆上。

    就在白烁倒下的一瞬间,布衣少年接住了她,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洞外,晨曦微白,长旭打了个喷嚏,望着天上升起的太阳,搓了搓手一脸狐疑:“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更冷了?”

    一凡皱眉:“别神神道道的,这里不冷,哪儿冷?”

    长旭讨了个没趣,担忧地朝洞里看了一眼。

    后山石洞中,重昭紧闭双眼,一道纯白的灵力环绕在他周身,洞内无风自动,地上碎石飞去,形成矩阵,舞出道道罡风。

    尔昀落在石洞外,见洞口白光凛冽,不由面色一喜。

    “好强的灵力,难道师弟又升了一个境界?”

    洞内,仙力环绕中的重昭突然面色一变,只见他灵台意识中浮现一个画面。

    重府满门跪于刑场,刽子手们毫不留情地朝跪地的人斩去。

    “爹!娘!”

    在重昭炼化一品灵丹的关键时刻,他灵台中竟幻现了重府满门被诛的画面。重昭猛地睁眼,双眼通红,仙气顿时混乱。

    “杀!杀!”

    重昭毫无自觉地低喃,眼中陷入癫狂。

    洞外,灵力混乱窜飞,在洞门处落下刀刻斧凿的痕迹。尔昀被灵气逼得倒退数步,神色一变。

    “不好,师弟走火入魔了!”尔昀毫不犹疑地朝洞中闯去,却被混乱的灵气逼退。

    洞中,就在漫天碎石被混乱的仙力所引冲向重昭的瞬间,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只见那人手一挥,碎石停滞在半空,她伸手在重昭灵台一指,重昭眼中恢复清明。

    看见来人,他亦神色一惊。

    “你不想活了?凝神,清静灵台。”茯苓冷冷开口。

    重昭神色一凛,重新凝聚仙力,在茯苓的护法中闭眼重聚灵台。

    片刻,他的脸色恢复如常,一身仙力愈加浓厚。

    茯苓收回手,嘴角一勾:“受妖力护法而不动摇,重昭啊重昭,你究竟是仙缘深厚,还是与我妖族有缘啊?”

    “阿烁!阿烁!”白烁被猛地摇醒,她一睁开眼,是白曦斗大的眼,骇得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阿爹和阿娘出门了,今日上元节,咱们溜出去玩玩。”

    “溜出去?怎么出去?”

    “你忘了,后门有你挖的狗洞啊。”

    白烁怔怔瞧着白曦红光满面的脸,有些发愣,阿曦最是循规蹈矩,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不是只有她会做吗?

    “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

    “走走走,哎,你等等我。”白烁忙不迭从床上爬起,手忙脚乱套好衣服。

    两人熟门熟路爬出狗洞,重昭已经笑眯眯地守在后门口。

    瞧着少年爽朗温和的笑容,白烁有一瞬间的恍神:“阿昭?”

    “快快快,庙会要开始了。”重昭急急拉着两姐妹就走,白烁心里头怪怪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来不及多想就被少年拉走了。

    帝都街头热闹而繁华,三人一路吃吃走走,逛庙会,看戏法。日落西山,站满人的河边,白烁拿着一根糖葫芦吃得满嘴,重昭抬手给她擦嘴边的黏糖。

    白曦正在放河灯,转头恰好看见了这幕,抿着嘴笑。

    白烁恰一抬头,漫天焰火,却觉得周身一阵寒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阿烁,你怎么了?”

    “冷……”

    “冷?”

    “好冷。”

    白烁整个人开始颤抖,她半跪在地,身上缓缓泛起一层冰霜。她眼中,重昭和白曦的身影慢慢模糊,整个世界仿佛化作了冰石。

    “原来这就是你和他最常做的事。”

    玄冰洞外,茯苓立在一棵树下,指尖一道妖力溢出,直入玄冰洞,但玄冰洞外守着的一凡和长旭却毫无察觉。

    “就算做了半仙,也是个废物,临死幻想的竟如此平凡。”茯苓淡淡轻哼,她忽然又一顿。

    方才白烁神思中还出现了一段画面,可也不知是不是她正在为重昭护法,那画面被一团迷雾笼罩,她一时竟没看清。

    以她的妖力,不会窥不见白烁所想,更何况白烁如今沉睡在她“醉生梦死”的妖咒中。

    醉生梦死是妖界秘法,能迷惑人的神智,让人的神魂陷在睡梦中沉沦,一旦神智无法被唤醒,就会在幻境中耗尽灵气而亡。

    以茯苓的身份,若不是她对白烁和重昭的过往好奇,大可一掌劈了白烁,不会白耗这个力气。白烁和重昭的幻境虽平乏到无趣,可当她看到幻境中的白衣少年望着白烁的目光时,心中仍难忍怒火。

    难道白烁不只是个半仙?茯苓眼神一顿,转瞬又自嗤一声。

    要是她真是仙君下凡历劫,就不会到如今还只是个半仙了。

    “看在你和他相识一场的分儿上,本君赐你‘醉生梦死’。”茯苓嘴角一勾,神情漠然。

    玄冰洞中,寒冰已经爬上了白烁胸口,她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只剩嘴唇在微弱地打战。

    梵樾紧紧抱着她,不停地揉着她的双手,焦急地唤着:“师……师父……”

    可无论他怎么唤,白烁都毫无知觉。就在寒冰爬上白烁嘴唇的一瞬,少年突然本能一般地俯下身亲上了白烁的唇。

    他记得那夜在药庐醒来,白烁就是这么救他的。

    幻境中,白烁眼前漆黑一片,她蜷缩跪在地上,整个人冻得发抖。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被冻死了,刚才她看见的不过是临死前的幻象。

    她只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被冻死的神仙了,玄冰洞这么冷,掌门是成心给她寻了个好去处啊……

    突然,一股微薄的暖意仿佛在敲击她的灵台。谁?是谁在救她?

    白烁已经冻得无法说话,全身僵硬得像根冰棍。

    许久,她才发现那股暖意来自她的唇角,求生的本能让她努力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正惶然无措地亲着白烁的梵樾嘴角一痛,被咬出了血来,也不知是白烁的血还是他的血,只是当鲜血滴落在他唇角的一瞬,梵樾目光一凛,眼中茫然消失,他骤然抬头看向洞外,冰冷地吐出一个字。

    “滚!”

    强大的魂力穿透结界,直击茯苓的灵台。茯苓脸色骤白,一口血吐出,不敢置信地望向洞内。

    半神威压?皓月殿主!

    “他怎么会在这儿?这不可能!”

    未等茯苓回过神,又是一道魂力朝她的灵台击来,茯苓再不敢多留,瞬间消失在原地。

    玄冰洞外,枝叶乱颤,却是无风。长旭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悄声问:“师兄,你猜咱们缥缈岛有没有鬼啊?”

    一凡目不斜视:“子不语怪力乱神。”

    “师兄,你怎么说起凡人的酸腐话来了,咱们可是神仙。”

    “闭嘴。”

    “噢。”

    玄冰洞中,梵樾眼中冷光散去,眼一闭倒在了地上,怀中仍紧紧抱着白烁。

    寒冰从白烁身上散去,一缕灵气开始在她身上复苏。

    两日后,后山石洞的门缓缓开启,重昭迎着旭日缓步而出。

    “师弟!”守在洞外一直未离开的尔昀见重昭走出山洞,急忙迎上前。

    她脚步一顿,面色欣喜:“恭喜师弟,成功渡过仙君初期,踏入中位仙君之列。”

    自三界始成,仙妖两族便形成了等级严格的修炼境界,半仙并不算真正的仙人,只能说比凡人活得长久些,成为仙君才算入仙。而仙君亦分初期、中位、巅峰,仙君之上还有上君,上君亦分三等,一旦跨过上君巅峰,便是半神,踏过神的门槛后,才能窥神之道。

    妖族亦是,茯苓自小在天宫修炼,得尽金曜真传,虽剔了仙骨,但她继承了母亲的火云弓,又受瑱宇指导,如今已是上妖中位,比重昭整整高了一个大境界。而缥缈败落已久,就连掌门松风苦修数百年,如今也不过是上君初期罢了。

    重昭入仙三年就修成仙君中位,算是天纵奇才了。

    重昭面上不骄不躁,朝尔昀颔首:“多谢师姐护法。”

    尔昀面上一红,这几日她虽守在外头,但进不了石洞,也不过是干看着着急罢了。今日便是山门弟子比试之日,她匆匆将柘桑回岛,晋位仙君并约战他之事说出。

    “既然师兄也晋位仙君,是该比过,方显公平。”重昭淡淡道,踏步欲朝正殿而去,尔昀却突然开口。

    “师弟……”尔昀面色迟疑,还是开了口,“白烁偷盗镇山玉简,如今被二叔关在玄冰洞。不过你别担心,二叔说,只要她能在玄冰洞内熬过三日,就会放了她,今日正好是第三日。”

    本以为重昭听了消息会立刻赶去玄冰洞,哪知他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多谢师姐告知。”

    见重昭并没有去玄冰洞的打算,尔昀松了口气,却也难掩诧异:“你……你不去救她?”

    这两日岛上都在传,白烁偷镇山玉简没有意义,她做下这等糊涂事,八成是为了重昭。

    “掌门之令,并无不公。师姐,走吧。”重昭并不多言,化为一道流光,直朝大殿而去。

    此时缥缈大殿外,松风立于石阶之上,柘桑站在他身旁。

    石阶下一云台上,剑光四闪,内门弟子正在比试。

    一弟子挑翻另一人仙剑,收剑而立,众人一阵叫好。

    输的弟子倒也不恼,收起仙剑,两人齐齐望向松风。

    “不错,你二人皆有进益。此场一修胜。”松风欣慰地开口。

    “是,掌门。”两人朝松风一礼,齐齐飞下云台。

    已近正午,内门弟子皆已比试完毕,但后山仍毫无动静。众弟子望了一眼石阶上的柘桑,议论纷纷。

    明日掌门便要带缥缈众人前往梧桐凤岛,若是重昭师弟还未出关,这次代替缥缈出战的就变成大师兄了。

    柘桑倒是极有耐心,朝松风道:“师父,师妹一直守在后山,她尚未归,只怕师弟还未出关,今日的比试……”

    就在此时,一道流光自后山而来。

    “重昭师弟出关了!”众弟子中,也不知是谁兴奋地喊了一句,缥缈两大弟子交手,众弟子也心痒难耐。

    柘桑声音一顿,微微一笑:“看来我与师弟这一战是免不了了。”

    不待松风开口,柘桑跃起,朝云台飞去。

    就在柘桑落地的一瞬,重昭的身影现于云台,他本就出身人间极贵,如今染了仙气,一身仙袍猎猎,当真缥缈出尘。一众女子见重昭风姿,面露向往之色。

    尔昀落在松风身旁,目光亦黏在重昭身上。

    重昭一出场就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柘桑心中更是嫉恨,他面上不显,出言却是刁钻:“数年不见,师弟风采更胜往昔,不愧是我缥缈第一人啊。”

    “重昭见过师兄。”重昭开口,却是朝柘桑一礼,“师兄回来就好,师叔和诸位师兄弟们一直很惦念师兄。如今师兄归来,重昭愿辅佐师兄,重振山门。”

    柘桑毕竟是松风的嫡传弟子,两人如父如子,若柘桑没有步步紧逼,重昭并不愿伤了山门和气。

    “师弟,你我之间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两年前我是如何败于你手的,你心知肚明,今日我重回缥缈,是拿回我应得的位置,不用你做作退让。”

    柘桑冷哼一声,仙剑展出,直指重昭:“让师兄看看,你这两年长进了多少,这一次可没有那个药修帮你了!”

    落音一落,柘桑剑仙祭出,直指重昭额心。重昭亦不多言,化出仙剑迎战。

    两柄仙剑在云台上空交错,剑光凛冽。两人出自同门,又仙力相当,初时分不出上下,不过柘桑的剑法明显老练凶狠一些,重昭只守不攻,一炷香后已明显落了下风。

    见柘桑剑剑直指重昭周身要处,重昭身上被柘桑的剑气扫出不少伤痕。尔昀声音一颤,抓上松风的袖袍:“二叔,你快阻止他们……”

    松风摇头:“今日之战,除非有个结果,否则缥缈必乱。”

    尔昀一愣,恰好柘桑一剑刺在重昭肩头,鲜血霎时染红了重昭的肩膀,众弟子惊呼出声。

    “师弟!”柘桑亦未想到赢得这般顺利,不免得意:“师弟,你如此不堪一击,如何能担缥缈大任?”

    “当年一战,重昭愧于师兄,今日一剑,还于师兄。”

    重昭抬头,忽神情一凛,掌中仙剑光芒大盛,挑开柘桑仙剑:“师兄,请!”

    柘桑被震得倒退三步,云台下众弟子面面相觑,他顿时满脸通红:“重昭,你竟敢羞辱我!好,好得很!”

    两柄仙剑再次撞击到一起,这一次重昭招招凛冽,再不留手,很快柘桑被逼得接连后退,只剩招架之力。

    “好!”门中弟子品阶不高,极少见到仙君比试,见重昭剑法漂亮,忍不住叫好。比起跋扈的柘桑,众人心中还是偏向谦和的重昭多一些。

    柘桑被重昭一剑逼到云台边缘,耳边又听见众弟子的叫好,两年前败于重昭手中的画面仿佛重现。

    他满脸不甘,明明他和重昭都是仙君之体,可他修炼了百年缥缈剑法,竟还不如一个刚入门三年的弟子,老天何其不公!

    不,这一次他不能输!

    柘桑眼中现出一抹诡异的红色,只见他长剑一震,剑柄上霎时多了一颗灵气充沛的红珠。红珠现于剑柄,他周身灵力大涨,凶狠地挥出一剑,这一剑竟将与他灵力相当的重昭重重劈了出去,重昭一口血吐出,半跪于云台之上。

    “师弟!”尔昀就要飞上云台,却被松风拦住。

    “二叔,那是什么灵器?”尔昀满脸焦急,她自然瞧见了那诡异的红珠,但她只能感觉到那红珠灵气充沛,不是俗物,其中所蕴含的灵气只怕不在缥缈镇山玉简之下。

    松风脸色一变,身形不稳,重重咳嗽一声,尔昀连忙将他扶住:“二叔,您怎么了?”

    松风摇摇头,灼灼看向云台。

    本以为柘桑会再败于重昭之手,哪知局势瞬间逆转,重昭竟不敌柘桑一剑,众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云台之下鸦雀无声。

    柘桑面目阴沉,朝半跪于地的重昭缓缓走去。

    “师弟,方才我未尽全力,你该不会以为这一次还能打败我吧。只要你磕头认输,为当年之战忏悔,看在同门的分儿上,我可以不计前嫌,留你做个外门弟子!”

    “当年之战,重昭已经还了。”重昭灼灼抬头,“师兄,我还没有输。”

    “找死!”见重昭不屈,柘桑神色一沉,再次挥起仙剑朝重昭而去。

    他这一剑,竟比方才更加强大。

    “师兄不要!”石阶上,尔昀面色大变,惊呼出声。

    玄冰洞中,沉睡两日的梵樾茫然醒来,他怀中的白烁仍然双眼紧闭。

    “师……师父……”梵樾唤着白烁,仍是个呆呆的少年。看来白烁的血也只能让他恢复一时的神智和力量。

    白烁蜷缩在梵樾怀中,毫无知觉,她脸颊红润,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鼻息十分微弱。

    茯苓虽走,白烁身上的“醉生梦死”咒却没解开,她已经沉睡在幻境中两日,再不醒来,将灵气耗尽而亡。

    梵樾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知白烁身上的灵气十分微弱,他模模糊糊地觉察到,再不唤醒白烁,白烁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醒、醒、过、来……”梵樾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茫然而惶恐。

    如今梵樾的世界里单纯到只有白烁,他不能没有白烁。

    梵樾什么都不会,只知道紧紧抱着怀中的人,艰难而努力地不停唤着她。

    幻境中,白烁正托着下巴盯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紫色长袍,长发随意绾着,懒懒靠着书架翻着书,他腰上系着一只小巧的酒葫芦。

    白烁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木桌旁,使劲瞅着那个背影。

    这是一座书阁,外头是一座大殿,她从未见过如此璀璨奢靡的殿宇,自她从彻骨的寒冰中醒来,就出现在这个地方。她尝试着走出这座殿宇,可这地方仿佛被结界隔绝了,只要她踏到殿门口,就会再次回到这个人身后。

    她知道这个背影是谁,她找了他十年,她记不起他的容貌,唤不出他的名字,可她知道,他就是十年前在人间帝都皇陵救她的人。

    初见这个背影,时白烁简直乐疯了,想着难道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求,把她送到了他面前?可很快她就知道乐极生悲是什么意思。

    她不仅走不出这个鬼地方,走不到那个人面前,那个人也瞧不见她,听不到她说话。

    难道我死了?老天爷才显了灵,让我全了心愿?

    白烁这人乐天无比,以她仅有的一点儿见识,实在不知道这鬼打墙到底是个什么处境,好在她执念十年,哪怕只是个背影,也让她屁颠屁颠地跟了两日。

    这人没事儿就睡觉,醒了就喝酒,倒是快活。

    就这么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陪着他,其实也挺好的。白烁托着下巴,忽然有些困。

    白烁缓缓闭上眼,她没发现自己的身体在缓缓消失,而这座殿宇也在坍塌。

    白烁不知道,她被困在了“醉生梦死”的咒法里,这里只是她自己的幻境,她根本就不记得那个人的脸,所以才永远都看不见他的容貌,无法走到他面前。

    “师……师父!”少年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白烁一激灵,差点合上的眼猛地睁开。

    谁?

    “醒……醒……醒过来……”

    什么醒过来?

    “求……求你……”

    求我?我这么个三界小浮萍,落魄小半仙,谁求我?

    白烁满脸迷茫,忽然她看见头顶的殿宇整个坍塌,朝她砸了下来。白烁瞳孔一缩,想躲开,却无法动弹。

    她怎么动不了?活见鬼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白烁!你给我醒过来!”

    终于,少年吼出了完整的一句话,那声音无比嘶哑惶恐,白烁灵台一震,睁开了眼。

    大殿云台上,重昭半跪于地,柘桑朝他一剑劈下,这一剑灵气浩荡,直刺重昭灵台。

    就在这时,一道浩瀚而正统的仙力自重昭灵台射出,扛住了柘桑的仙剑。

    柘桑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盯着重昭身前的灵器,倏然转头看向石阶上的松风。

    重昭怎么会有这样东西?怎么会!

    “镇山玉简?”

    只见缥缈的镇山玉简此时正稳稳悬在重昭额前将他护住,众弟子惊呼出声,同样难以置信。

    掌门竟将镇山玉简传给了重昭师弟?那这场比试还有什么意义?

    尔昀看向松风,松风迎着柘桑愤恨的目光嘴唇抖了抖,终是一句未言。

    “你不公!”

    云台上,柘桑一声怒吼,双眼血红,再无顾忌。强大的灵力自血珠中窜出,一时云台之上乌云密布,仿佛邪风至,众弟子被吹得东倒西歪。

    只见柘桑手中剑光一震,再次劈向重昭。

    一直低头半跪的重昭倏然抬眼,一把握住了额前的玉简,玉简在他掌中化为一道古朴的玉剑,五彩灵气瞬间笼罩在重昭周身。

    “仙君巅峰!”尔昀惊呼出声。这怎么可能,方才出关时重昭才仙君中位而已!

    半空中的柘桑同样难以置信,他不过仙君初期,倚靠红珠强行提境界也只是仙君中位,但由不得他再想,玉剑夹着强大的气势劈在了他的剑身上。

    轰然声响,耀眼的白光在云台上爆开,一道人影自半空跌落,重重摔在云台上。

    乌云散去,重昭立,柘桑一口血吐出,跪于云台,他手中的剑仙碎成粉末,唯剩剑柄在手。

    石阶上下,鸦雀无声。

    柘桑抬眼望向松风。

    “为什么?”他的质问伴着鲜血从嘴中吐出。

    重昭不可能短短三年就修到仙君巅峰,他身上分明是最正统的缥缈灵力。

    是松风心甘情愿把灵力渡给了重昭!

    松风沉默许久,他望着一手教养长大的弟子,一挥手,一道仙力落在柘桑身上。

    柘桑痛呼一声,眼中现出妖异的血红,而他额头灵台处,数缕灵气乱窜,那灵气伴着婴童的哭喊,凄厉至极。

    仙人灵台怎会蕴凡人气息?众弟子顿时哗然,难道柘桑师兄他……

    “吸食凡人灵气修炼,柘桑,为师教养你百年,你就是如此为仙?”石阶上,松风眼含失望,痛声质问。

    “为了振兴缥缈,一百年来我苦心修炼,从不敢懈怠一日。”柘桑怒指重昭,“若非你和师伯不公,弃我而择他,我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你还不知错!”

    “我有什么错?”柘桑缓缓站起,笑得癫狂,“强者才能在这三界生存,师父,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看着毫无悔改的柘桑,松风身形一晃,闭上眼:“孽徒!”

    松风再不留手,一道仙力挥在柘桑灵台上,只听柘桑惨叫一声,无数道仙气自他体内涌出,而他体内一声脆响,那是金丹破裂之声,霎时柘桑面上暗淡无光,周身再无仙力。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破碎的金丹,喃喃望向松风:“你……你碎了我的金丹……”

    他努力爬向松风,再无站起的力气。

    “缥缈千年仙门,容不得戕害凡人之徒。柘桑,你金丹碎裂,再无修仙之能。你就在玄冰洞中思过十年,十年之后,你就做个普通的凡人吧。”

    松风长叹一声,再不多言,他抬手一挥,一道悬空之门出现在半空,洞中一束光射出,拖着柘桑朝洞中而去。

    “好!好一个缥缈仙门!松风,从此我柘桑和你师徒情谊断绝,若我不死,定会回来杀了你!灭了你缥缈!”

    柘桑癫狂而不甘的声音消失在半空,光芒一闪,那悬空的石门消失。

    石阶上的松风一口血吐出,面带悲凉,一时间竟像老了十岁。

    重昭连忙飞上前和尔昀一起扶住他。

    “师父!”

    “二叔!”

    “掌门!”

    众弟子亦奔上前。

    “无事。”松风摆摆手,看向众弟子。

    “从今以后,重昭就是缥缈的继承人,明日他将代表缥缈参加梧桐武宴。”

    松风苍老的声音响彻大殿之外,众弟子齐齐跪下,向重昭行礼。

    “是,掌门。”

    重昭一手握着镇山玉简,一手扶着松风,目光却落在后山的方向。那里是玄冰洞,白烁被关的地方。

    许久,他朝松风缓缓跪下,沉声开口:“是,掌门。”

    “哎哟!”

    玄冰洞中,白烁猛地起身,和面前人撞了个满怀。

    “疼疼疼!”

    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胡乱向前一抓,却触到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一丝不挂的那种。

    啥玩意儿?白烁抬眼,迎上一双惊喜的眼。

    “木木?你怎么在这儿?”白烁晕头转向,再一挪眼,她的手正放在少年啥都没穿的胸上,正摸得起劲。

    “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白烁一蹦三尺高,推开上身赤裸的少年。

    少年一个趔趄,却是不恼,委屈道:“我给你穿上了。”

    我?白烁看着身上搭着的长袍,连忙往梵樾身上一扔:“快穿上。”

    “噢。”少年乖顺地系上衣服。

    白烁朝四周一望,还是玄冰洞,地上的柴火早已熄灭,她揉了揉冰冷的手,心下有些后怕。

    听说人在临死前会看见自己想见的人,她八成是快被冻死了,才会看见帝都的焰火,还有那座殿宇里的背影。

    是梵樾救了她,那点微薄的暖意把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白烁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脑袋晕乎乎的,一时不太灵光。

    少年不知何时挪到她身旁,戳戳她的脸:“还冷吗?”

    “不冷不冷,我想正事呢,别戳我……对了,你怎么还在岛上,我不是让老龟送你出去了吗?”白烁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问他。

    “你有危险。”梵樾撇撇嘴,“我就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儿?”

    “不知道。我一想你,就到了这里。”

    白烁一噎,突然想起她和梵樾有神魂契约,梵樾没了妖力和记忆,却保留了这点契约本能。

    “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阿昭和柘桑的比试怎么样了……”白烁喃喃自语,在洞里踱步。

    “你睡了三天。”梵樾认真地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天!”白烁一个激灵,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浑身一僵,哆哆嗦嗦地回转头,“你你、你怎么会说话了?”

    她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了,这木头不是傻得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什么时候这么灵光了?

    难道大妖怪恢复了记忆?白烁嘴唇抖个不停。

    少年一步踏到她身旁,朝她伸出手。

    妈呀,她要死了!白烁睁大眼,却不想少年一个满怀抱住了她,头埋在她颈上。

    什么情况?白烁眼睛眨了眨。

    “师父,我抱抱你,你就不冷了。”少年的声音有些急,像是在努力解释:“你睡着了,我叫不醒你,后来我一说话,你就醒了。”

    “木木?”

    “是我。我会说话了,师父,以后我会乖乖藏好,不给你惹麻烦,你别赶我走。”

    少年闷闷的声音在白烁耳边响起,她突然一顿,金刚钻一样的铁心肠就这么“咔嚓”一下,软成了水。

    梵樾没有恢复记忆,他只是恢复了他的灵智,他记得从药庐后醒来的一切,还有那夜遇上柘桑后发生的事。他以为自己是一棵小妖木,而白烁因为收留他,被柘桑威胁偷镇山玉简,才会被关到这里。

    白烁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叹息,她拍拍少年的背:“好了好了,都是大人了,别撒娇,我不送你走就是了。”

    “真的?”少年抬头,认真盯着白烁的眼。

    “真的真的,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了。”白烁叮嘱,“不过你可要答应我,这次出去后一定要乖乖藏好,千万别再被人发现了……”

    白烁还没说完,身后一道阳光突然照进,玄冰洞中整个一暖,两道人影从外走了进来。

    白烁还没反应过来,梵樾已经化成了一株小蔓藤,飞快蜷在了她手腕上。

    逆光处,来人见白烁安好,也松了口气,声音带了几分欣喜。

    “白烁师妹,三日期满,你可以出去了!”

    白烁师妹?白烁看着走进来的一凡和长旭,一脸窘。什么时候内岛弟子对她这么客气了?

    对了,阿昭!也不知他和柘桑的比试怎么样了。那柘桑阴险狡诈,又晋了仙君,阿昭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

    “多谢两位师兄这几日的看顾,还请师兄带我入内岛。”白烁一脸着急,“白烁自知犯了大错,只想去看看今日的比试,待看完比试,知道阿昭安好,白烁马上离开缥缈,绝不给两位师兄添麻烦。”

    “师妹,你不用走了。”长旭连忙道。

    “不用走了?”白烁一愣,“可掌门不是……”

    “哎呀,今日重昭师兄赢了比试,掌门已经宣布,日后由重昭师兄继任仙门。以你和师兄的交情,他定会留下你的……”长旭在白烁耳边低声道,“我们都知道你偷镇山玉简是为了师兄,有他在,自会护住你,就放心吧。”

    “阿昭赢了?”白烁面色一喜,长舒一口气,忽又觉得不对,“师兄说掌门今日宣布由阿昭继承缥缈?那……柘桑师兄呢?”

    一凡面色微变,一向木讷的脸上难得带了些许鄙夷:“他依靠吸食凡人之气才会晋位仙君,已被掌门碎了金丹,关起来了。”

    啥?白烁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嘀咕,缥缈怎么尽出些歪门邪道的人物,才送走一个邪菩提松鹤,又来了一个柘桑?

    “白烁师妹,掌门因柘桑之事动了气,重昭师弟正随侍在侧,你还是先回药庐吧。”一凡沉声开口,长旭刚想反对,却被一凡一个眼神止住。

    “好好好,既然比试完了,我就不去内岛了。我这就回药庐,给咱们缥缈多炼些灵药。”白烁身上毕竟藏着个小妖怪,一听重昭在松风身边,立刻改了主意。

    她似模似样地打了个哈欠:“两位师兄,我自个儿回,不用送啊。”

    未等两人开口,白烁一溜烟跑远了。

    玄冰洞中,长旭撇撇嘴:“师兄,重昭师弟以后可是要做掌门的,白烁为师弟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师弟心中必定挂念。这么好的机会,你干吗不让我送她去内岛啊。”

    “蠢。”一凡淡淡一瞥眼,“要是师弟真惦念她,你觉得来迎白烁出玄冰洞的,会是咱们两个?”

    一凡说完,转身而去。长旭一愣,摸了摸鼻子。

  • 《白月梵星》原著小说《白烁上神》作者:星零第三章缥缈岛

    第三章缥缈岛

    东海外域,千里之广。古有言,旧时仙迹,始于此。

    辽阔的海域上,海鸟腾跃,鱼龟嬉戏,千岛悬于海面,彩虹自天际落下。其中心一岛,状若玄龟,岛上山峦起伏,竹林环绕,桃花绕于岛四方,最中心一处,枫林似火,数十座殿宇零星落于其中,此岛乃东海第一岛——缥缈。

    正值春日,桃花盛开,最外围的路上铺满了厚厚的桃花瓣儿,芳香扑鼻。四五个女君白裙袅袅,提着篮子走过,每个篮中盛着四五个白瓷瓶,瓶中清水荡漾,酒香四溢。

    “你听说了吗?重昭师兄斩了那八爪鱼,要回来了!”缥缈岛以排行命名,两眼放光的正是二代弟子尔岚,她压低声音,难掩喜悦。

    “当真?”尔梨一惊,忍不住道,“听说最近有一只修炼百年的八爪鱼为祸沿海,不少百姓焚香祈求咱们缥缈岛斩妖除害,掌门让几位师兄前去除妖,可那八爪鱼凶恶无比,几位师兄都负伤而归,掌门这才让闭关的重昭师兄出关前往。重昭师兄这才三日便回来了,定是闭关修炼大有所成,说不定已经晋升为仙君了!”

    修仙之人虽多,但并不是所有仙人都能成为仙族,只有踏入仙君之列,才算成为仙界一员,尊称仙族,否则一律以散仙称之。缥缈岛地处东域,虽算不上是仙门大派,却是仙界有名的盛景之处,此派掌门向来心性洒脱,不问世事,缥缈岛偏安一隅,保东海海域平安,倒也受东海子民供奉,岛内安宁和乐。

    “那咱们可要好好为师兄庆祝庆祝!”

    “师兄身边有尔昀师姐,哪轮得到你献殷勤。再说师兄向来端方清冷,除了师姐,可是谁都不亲近。”尔梨撇撇嘴。

    “那可不止,你别忘了,还有药庐里的那个外门弟子呢,师兄一向对她照顾有加。我可听说,她是重昭师兄在人间的旧识,还是青梅竹马呢。”尔岚哼一声,着实藏不住嫉妒。

    “就凭她?也敢缠着重昭师兄,痴心妄想!”尔梨满脸不悦,“若不是掌门看重重昭师兄,破例让她以外门弟子的身份留在药庐,就凭她那点资质,连踏入咱们缥缈岛都不够格!”

    “好了,尔梨师姐,何必为了这种废人置气,咱们还是想着如何为师兄庆贺吧……”尔岚话音刚落,一蓝一红两道仙光划破天际,直朝枫林中的主殿而去。

    “是师兄和师姐!他们回来了!走,咱们快回去!”尔梨喜笑颜开,和几位女君化为数道仙光,追上前去。

    桃林群花中,又恢复了宁静,细听下来,还有小小的鼾声在茂密的枝叶中响起,阳光缝隙下,一少女躺在树干上,脸上盖了片大叶子,睡得正香。

    突然,一条硕大的毛毛虫从树顶落下,砸在少女脸上,少女一惊醒,“扑通”一声,朝树下坠去。

    “哎哟!”

    痛呼声响起,却不是清脆娇嫩的,有些苍老。树下一只大龟四脚着地,趴在地上,转头望着龟壳上四仰八叉的少女:“臭丫头!还不起来!老人家的腰都快给你砸断了!”

    “哎呀,您这壳比那海边的老岩石都钝,我哪摔得断。”

    少女摘下脸上的树叶,睁开眼,露出一双狡黠灵动的眸子,不是白烁又是谁。她瞧上去比前几年的模样长得更开了些,穿了一身小药童的衣服,梳个小髻,腰上还挎个药袋。她伸了个懒腰,瞅了瞅天际那几道光芒,踢踢老龟的壳,清脆一喊。

    “老黑,走吧,回去咯!”

    老龟慢慢爬着朝更南边而去,远离了中心的主殿。

    “真是倒霉,等了一早上的桃花露水,打了个盹儿,就全被她们给采走了。”白烁随手从路旁摘了根马尾衔在嘴里,嘟囔着发牢骚。

    “还不是你只顾睡觉?资质本就比不上内门弟子,还比她们懒。哎,你这修的什么仙,不如趁早回家算了!少浪费我的仙草和粮食!”

    “哎哟,你这老龟,要不是我日日替你寻仙草仙露,烧火炼丹,你能长得这么壮壮实实?”白烁在龟壳上敲了敲,一副耍赖的模样,“留着我,不亏!再说了,我这几日好像不用再吃东西了,说不定再过几日,我就能辟谷成功了!”

    白烁说着嘿嘿一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修了三年仙法,还不能辟谷,连最低等的仙兽都不如,也不知道你乐个什么劲。方才她们说重昭那小子都已经位列仙君了。丫头,再过上些年,他要是真做了上君,飞升天宫,你可是连见都见不到他咯。”

    老龟一声叹息,怒其不争。白烁仰在龟壳上,晒着太阳眯着眼,望着天空发呆。

    白烁从小得见神仙,于是她从小到大的执念就是做一个神仙,找到她心心念念要报恩的人,可白烁从没想过,她竟不是个有仙缘的人。

    当年她和重昭离开京城,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东海。那时候,面对茫茫大海,寥寥天地,她才知道一个凡人要做神仙是多么可笑。她和重昭出海寻仙岛不下数十次,次次都是九死一生,最后一次,连她都要放弃的时候,两个人在绝境之际,因缘际会救了与海蛇大战、重伤垂危昏迷在荒岛的缥缈岛上一任掌门松鹤道长,这才被带到了缥缈岛。

    恰逢缥缈岛十年一次的选徒仪式,重昭天生灵力,根骨奇佳,竟是个不出世的修仙奇才,松鹤将其收为入室弟子。而白烁,无论如何试验,半分仙骨仙根都没有,还是在重昭的求情和松鹤的特许下,这才破了缥缈岛百年的规矩,特允她一介凡人留在仙岛。但她入不得主殿,只能留在药园里看管药材,做一个小药童。

    当年松鹤道长虽活着回了缥缈岛,却重伤难愈,弥留之际将一身仙力传给重昭,是以不过三年,重昭便超越那些修炼百年的师兄弟,成了缥缈岛同辈人中的翘楚。他日夜留在后山修炼,就连白烁也极少有机会看到他,她上一次见重昭,还是半年前重昭闭关修炼的那日。

    那是个满月,药园里静悄悄的,只有草庐里燃着的药鼎透着些许亮光。白烁托着下巴在药鼎前打盹儿,脚边冬眠着一只老龟。

    重昭在打盹的白烁身边坐了很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直到晨曦初现,他才起身欲离去,却被一双手拉住了衣角。

    “这时候天刚亮,外头霜气重,冷着呢,再烤会儿火,等出太阳了再走呗。”白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没心没肺地笑。

    重昭回转头,没有坐下,只在白烁头上摸了摸:“今日掌门师叔为我开了缥缈禁地,我要入内修炼闭关,来看看你。”

    拉着重昭衣角的手一顿,白烁喜笑颜开,一双眼亮晶晶:“真的?掌门为你开缥缈之地了?太好了,那你快去啊,还来这药园子干吗,浪费时间!”

    重昭微微沉默:“我这一去怕是要很久。阿烁,照顾好自己,在我出关之前,就在药庐里好好待着,若是遇到什么事,便捏碎它,我会赶回你身边。”重昭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笛,竹笛上仙力涌动,碧绿精巧,一见便知是重昭以仙力雕刻而成。

    “在岛上还能有什么危险。你好好闭关,不用担心我!”

    白烁摆摆手,重昭皱眉,将竹笛递得更近了些。见重昭坚持,白烁无奈接过竹笛:“好啦,我拿着。”

    重昭蹲下身,与白烁目光齐平:“阿烁,等我晋为仙君后,一定会找到方法,替你打开仙脉,助你修炼成仙,你等等我。”

    白烁神情一顿,随即一转身拨弄着鼎下的柴火,摆手:“好啦、好啦,你只管好好修炼,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天都亮了,去吧、去吧。”

    看着药鼎下的小小身影,重昭伸了伸手,想再摸摸她的头,却又忍住。

    “我走了。”

    “嗯。”

    身后脚步声渐远,没了声音。

    白烁望着药鼎下的火发呆。缥缈岛是很热闹,也很美,可她比以前更孤独。整个岛上,或许在意她存在的除了重昭,只有这只一直生活在药园子里的大乌龟。

    白烁摩挲着手中的竹笛,在无人看见的时候,悄悄叹了口气。

    日头晃眼,白烁被晃回了神。她虽说留在了缥缈岛,可她修不了真正的仙法,既凝不了仙剑,也念不了咒诀,只会一点最简单的纵云术和控火术。这还是她唤醒了药庐里冬眠已久的老龟后,老龟以仙药报恩,她才勉强踏入仙途,习得一点皮毛。不过虽说白烁凝聚不了仙力,但她却是个炼丹的奇才,无论什么药书,她看一眼就能背下,跟着老龟才三年,便能练出三品仙药,三品仙药虽说不能让白烁成仙,但足够让她延年益寿。

    老龟说,若是她能侥幸练出一品仙药,或许能让她直接化为仙体,就算不能位列仙君,做个散仙总不成问题。

    白烁还在发着呆,老乌龟却已经爬到了药园,园中种满了药草,一阵药香扑鼻而来。白烁跑进草庐,从药袋中掏出一个竹罐,把竹罐里的露水倒进了药鼎中,鼎中一道灵光闪过,一颗红色的药丸缓缓升起。白烁睁大眼,紧张地搓着手。片刻后,药丸上的灵光消失,散成粉末又落回鼎中。

    又失败了……白烁一脸失望,可怜巴巴地坐在药鼎旁,垂下肩一言不发。

    “你以为一品仙药是人间那些烂大街的假药啊?要是这么容易让你一个半仙给炼出来,只怕整个仙界都要轰动了。”

    老龟爬进来,瞅着白烁那模样,朝躺椅上一靠,四脚朝天,舒服地伸展四肢。

    “我早就说过了,炼仙药得用仙力。你天赋过人,善用仙草的药力借这药鼎练出三品仙药,已经是极限了。”老龟闭上眼开始养神,“吃了三品仙药,你活个几百年已经不是问题了,能不能成仙啊,都是命,你也不要太执着了。”

    白烁望着药鼎,一言不发转头就走。老龟睁眼瞧着她远去,叹息一声。

    缥缈岛主殿内,重昭一身门内弟子的蓝袍,立在殿下,他腰间绣着三道流云,乃缥缈岛首席弟子的标志。尔昀一身白裙,清丽动人,眉宇间难掩傲气,而她腰间也不过绣了两道流云。

    掌门松风道长胡须皆白,身着道袍,眉目慈和,一见便知是个良善温厚的长辈。此时,他望着殿内最得意的弟子,走下殿来难掩激动。

    “想不到才半年,昭儿就已晋位仙君,好啊!”松风行到重昭面前,一脸感慨,“若是大哥知道你如此争气,他仙魂有知,也能瞑目了。”

    听见此言,重昭微微动容,尔昀也是眼睛一红。

    “重昭能有今日,全靠师父和掌门师叔一力扶持。”重昭重重跪下,“缥缈待重昭之恩,重昭铭记于心!”

    “昭儿!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松风连忙扶起重昭,既感慨又骄傲,“昭儿,你是我缥缈岛百年来唯一一个晋位仙君的年轻一辈,今年梧桐凤岛仙妖两族的‘梧桐武宴’,咱们缥缈岛总算有资格参加了。”松风面露激动,“我这就将此事禀告天宫,申请我派入凤岛的资格。”

    “二叔,什么是‘梧桐武宴’?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尔昀一脸好奇。

    松风闻言叹息:“我派中落,已经许久未曾有晋位仙君的弟子,你没听过也是自然。此事还要从两百年前仙妖两族与魔族一场大战后说起。当年元启神君以身灭魔,将魔族重新封印于九幽炼狱,仙妖两族自此暂息争斗,我族凤染陛下飞升神界,将仙族交由金曜仙座掌管,凤皇与当时的妖皇鸿奕识于微时,乃至交好友,他们两人担心他们飞升之后,仙妖两族来之不易的和平会难以为继,于是便为两族定下了十年一次‘梧桐武宴’。”

    松风说着,看向重昭:“每隔十年,两族都会在梧桐凤岛举行一次灵力比拼,两族凡入仙君与妖君的年轻一辈皆可参加,获胜的一族便能得到两族交界之处洞天福地的十年控制权,这样便可避免两族因天地灵气之争而再生争斗,生灵涂炭。若仙族获胜,拔得头筹的弟子不仅能得到一把由凤皇亲自铸造的梧桐剑,还能入天宫拜于四位上君名下,成为几位仙座的弟子。”

    松风在重昭肩上重重一拍:“每十年一次的‘梧桐武宴’是仙妖两族的盛事……我派已有百年未有机会参加。昭儿,若你能拔得头筹,为我仙族争光,咱们缥缈岛势必能再入仙族‘三山六府’之列!”

    “掌门师叔放心,重昭一定好好修炼,在‘梧桐武宴’上为我派争光!”重昭沉声开口。

    “好、好!”松风面露欣慰,摆摆手,“此去诛杀八爪鱼怪,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是。”

    重昭再行一礼,转身退下,尔昀连忙跟上,却被松风唤住。

    “尔昀,你留下。”

    尔昀一愣,见重昭已出殿门,撒娇道:“二叔,师弟晋位仙君,我还要给他好好庆贺庆贺呢,您有什么事啊,快说。”

    松风神情一怔:“尔昀,昭儿是我缥缈岛的希望,当年我答应过你爹,要好好栽培他,光耀我缥缈。你莫要耽于儿女私情,误了他的修炼。”

    “二叔,你胡说什么!”尔昀脸色一红,急急分辩,“我与师弟哪有什么私情!他入仙界的时间尚短,我事事提点他,是怕他受人欺负。”

    “没有便好。”松风脸色稍缓,又道,“那个药庐的外门弟子,到底是昭儿在人间的旧识,她这些年也很是本分,尽心照顾药园,从未逾越半步,就算是看在昭儿的颜面上,以后莫要再为难她了。”

    “我哪有……”尔昀面色一僵,刚要反驳,松风已是一摆手,“没有便好。好了,下去吧。”

    “是,二叔。”尔昀撇撇嘴,到底心里挂念着重昭,连忙追了出去。

    “师弟!阿昭师弟!”尔昀一路追到正殿外,已有不少女弟子围住了重昭,还有不少女弟子满脸激动地看着重昭。

    尔昀眉心一皱,重重咳嗽一声,众女君见她出现,忙低眉顺眼地行礼请安:“见过师姐!”

    尔昀淡淡一点头,行来:“你们围着阿昭师弟做什么?”

    尔梨、尔岚面上惴惴,尔梨连忙上前讨好道:“师姐,我们听闻阿昭师兄和师姐您斩了那八爪鱼怪,师兄又晋位仙君,想着今晚为师兄和师姐庆贺,这才和一众师弟们在这儿等着。”

    “是啊,师姐!您和师兄一路辛苦,师兄又晋位仙君,这可是大喜事,咱们得好好庆贺庆贺啊!”一众弟子高声起哄。

    见师兄弟事事将自己与重昭摆在一处,尔昀这才面露笑容:“你们倒是有心,也罢,既如此,阿昭师弟,今晚不如……”

    “师姐。”重昭温声开口,面露无奈,“掌门师叔方才才交代过,让我潜心修炼,好生准备‘梧桐武宴’,这庆贺的晚宴还是不必了吧。”

    “可是诸位师兄弟们……”尔昀踟蹰,看向一众期待不已的弟子,目光又落在重昭紧皱的眉头上,知他喜欢清静,立刻便清了清嗓子道,“方才掌门才交代过,师弟要闭关修炼,谁都不能扰了师弟清修。阿昭师弟不日要前往梧桐岛参加‘梧桐武宴’,等师弟拔得头筹,咱们再替他庆贺不迟!”

    重昭神情一顿,他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但到底没说什么,朝尔昀道了声谢,转头离去。

    重昭自来便是一副冷冰冰的性子,众人习以为常,反而围住尔昀好奇地追问“何为‘梧桐武宴’”……

    尔昀被众人围住,只得眼睁睁看着重昭独自离去。

    重昭出了主殿范围,立刻化为一道蓝光,朝岛南而去。待他站在药庐外时,恰好看到白烁哼哧哼哧提着桶在园子里浇水。

    白烁一身药童打扮,小髻有些散落,薄汗沁在额头,她一边浇水,一边拨开散落在脸上的发丝,望着药草们没心没肺地笑。

    “我日日尽心地养着你们,你们可要为我好好长大,最好能生出几片一品仙草来,知道了吗?”白烁蹲在药草前,胸前挂着竹笛晃荡着,她拨拨这根,扯扯那根,低声嘟囔。

    重昭望见那根竹笛,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正欲跨进药庐,忽然想起自己要去做的事,又退了回去。

    罢了,这么久都等了,何必急在一时,只要他今夜做完该做的事,以后就再无顾忌,可以光明正大地守护在阿烁身边,再也不会丢下她。

    “阿烁,等我回来。”

    重昭轻声开口,留恋地收回目光,随后化为一道流光,朝缥缈岛外飞去。

    药庐中的白烁仿佛心有所感,她忽然回头,望向方才重昭站的地方,却什么都没瞧见。

    白烁心里头有些失落,摸了摸药草:“不着急,不着急,等他见完了掌门,就会来看我了,对不对?”

    白烁望向主殿的方向,摸了摸自己胸前挂着的竹笛,心里头是满满的期待。

    满月悬于半空,即便是人间皇城,在这深夜,也安静了下来。

    重昭悬于皇宫外,沉沉望着宫内灯火通明的一处,眼中是彻骨的仇恨。

    如今,他已是仙,一个区区的人间帝王,他还有何惧?

    许久,重昭终于动了,他朝皇宫正中心飞去,一转眼已立于正殿之上,重昭眼中冰冷,掌心一动,蕴满杀意的仙剑现于他掌心,就在这时,一道极强的仙光突然在皇宫上方亮起,那仙光化成一座盘龙大阵,将皇宫牢牢守住。大阵正中的盘龙幻影望向重昭,发出低沉的咆哮,不断警告着他。

    重昭面色一变,却未退半分,手中仙力不断涌出,一剑朝正殿斩去。炫目的剑光狠狠朝正殿落下,阵中盘龙终于不再忍耐,龙身从阵中跃起,一声龙啸,朝重昭飞来。

    龙尾甩起,绞断仙剑,又重重砸在重昭胸口。不过一瞬,重昭便已战败,他眼中尽是不甘与震惊,悲怆怒吼一声,一口血吐出,再次挥舞仙剑欲战。见他冥顽不灵,盘龙眼中终于现出杀意,一声怒啸,龙身跃起,张大龙口朝重昭吞去。

    就在重昭被龙口吞没的一瞬,一根火红的妖箭突然自远处射来,将巨龙逼退,一道身影掠过,接住受伤坠落的重昭,消失在月色下。

    巨龙向天际发出一声怒吼,数道仙光自天宫而出,朝人间飞来。

    缥缈岛药园子里,从傍晚开始,白烁便坐在了门沿边,一边借着草庐里的灯光看药书,一边时不时看向园子门口。

    园门处始终没有人来,白烁眼中越来越失落,堂中老龟一声叹息,闭上了眼。

    人间皇城外的一间破庙里,重昭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茯苓替他喂下一颗丹药,以灵力注入他体内。片刻后,重昭面色恢复了红润,清醒过来。

    妖气?

    清醒的瞬间,重昭面色一变,掌心化出仙剑朝身后挥去,可这一剑却被身后之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拦住,一道清冷的笑声响起。

    “多年不见,重公子便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重昭缓缓转身,看见茯苓,记忆中依稀浮现出一张清秀可怜的脸,面露迟疑:“你是……茯苓?”他骤然面色一变,掌心仙剑重聚,指向茯苓,“你是妖!”

    茯苓却不生气,微微推开剑尖,晃了晃手中精巧的云火箭,挑了挑眉:“妖又如何,若不是我这个妖,你早已成了护皇盘龙爪下的一缕幽魂了!”

    重昭神情一僵,握着仙剑的手青筋交错。茯苓笑了笑:“原本我今日到凡间,是另有要事,没承想路遇皇城,竟遇到了老朋友。重公子,想不到区区三年时间,你一介凡人之躯竟能修成仙君,也算是仙界千年难得的造化了。可你身为仙人,难道不知道人间帝皇有神龙相护?别说一个下等仙君,就算是一般的仙族上君,也不敢擅闯皇宫。”

    茯苓朝重昭靠近了些许,美艳的眼底露出些许玩味,低声道:“如果我方才没看错,你是想杀了人间的皇帝吧?你可是仙族,若是被天宫发现,可是要受天诛的?”

    “妖女!滚开!”重昭脸色一变,一掌挥出,沉沉开口,“他是人间的帝皇又如何,他丧尽天良,屠尽我满门,我为何不能杀!你不用威胁我,我既敢闯皇宫,一切后果我自能承担!”

    茯苓盯着重昭,忽然一笑:“这是你仙族的事,与我妖族何干?”

    茯苓转身就走,却被重昭喝住:“等等!妖女!当年木啸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故意引我去木啸山?”

    他和白烁的记忆都被抹去,他最后记得的,便是在木啸山救下茯苓,随后领着重府私兵入木啸山救白烁。再醒来时,已经在天牢之中。

    “你不记得了?”茯苓神色讶异,随后眸色一深,皱眉,“当年是你求我告诉你,那个叫白烁的姑娘在何处?我不过是应你所求,好心没好报。”

    重昭皱眉,半信半疑,茯苓微怒:“随你信不信,若是我要害你,当年你还能活下来?今日我又何必救你?”

    “我……”重昭一顿,竟无法反驳。当年茯苓若有心害他,以茯苓的妖力,他一介凡人,确实早就死了。

    “你为何要救我?”重昭面色稍缓,沉声问。

    茯苓回转头,眼底难得有一抹温色:“当年在木啸山,你救过我,今日我救你,就当还你一次。今日的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重昭一怔,颔首:“好,既如此,你我之间再无恩义。仙妖有别,下次相见,我不会感念今日之恩,你对我亦不必再容情!”

    重昭转身离开,化为一道仙光朝东面而去。更多免费小说+V13588451110

    他消失的同时,紫衣面具人出现在茯苓身后,语带不解:“二宫主,此子不过三年就能修炼成仙君,简直是仙族千年难遇的天才,你今日救了他,他将来必成我妖族大患啊!”

    茯苓勾唇一笑:“你急什么,将来的事可说不准。”

    “宫主的意思是……”

    “他眼中有恨有怨,就算成仙,也不过是当年的我……”茯苓声音越来越低,望向重昭消失的方向,冰冷的笑中难得有一丝温情。

    几缕仙光落在皇城外,为首的便是青衣。

    他立在皇城之上,随手一挥,盘龙大阵若隐若现。大阵中心被射破了一角,盘龙伏在阵上,有气无力。

    青衣掌心微动,仙力涌入阵中,盘龙恢复活力,跃入阵中沉睡。

    “君上,到底是何人胆敢闯入盘龙大阵,刺杀人间帝王?”一仙将问。

    青衣眉心紧皱,并未多言:“留下十人,守护大阵,其他人随我入天宫。”

    “是。”

    数道仙光复又朝天宫而去。

    九重天宫,仙云缭绕,一轮明月堪堪与银河平齐。

    九霄殿内,金曜望着青衣掌心断成两截的云火箭,难掩怒意。

    “这个逆女,她闯入盘龙大阵,难道是想破了人间的气运?”

    “仙座息怒。”

    冷泉宫茯苓乃金曜仙座之女之事虽不是秘辛,但除了几个上仙,知道的并不多。青衣沉声道:“此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何意?”

    “下君在盘龙大阵上不只发现了云火箭的气息,还有一缕仙气与之交缠。”

    金曜倏然起身:“你是说有仙族和妖族勾结?欲诛紫微星,破人间气运?”

    “此事还不能轻下定论,但却有仙族牵涉其中。”

    金曜神色一沉:“当年孔雀一族叛乱,以致仙族元气大伤,此事不过两百年,我仙族绝不能重蹈覆辙。仙妖两族虽安宁已久,但冷泉宫行事乖戾,离经叛道,若是瑱宇做了妖皇,只怕仙妖两族难以再维系和平。”金曜沉声吩咐,“青衣,你秘密查探此事,务必要找到与冷泉宫暗中勾结之人!”

    “是,仙座!”

    白烁在药园里等到半夜,没等到人,她终究记挂重昭,没忍住,悄悄去了朝日园。

    可朝日园里也黑漆漆的,重昭亦不在,白烁心中担忧,在廊檐下等了一夜。天近晨曦,才听到脚步声在园门口响起。

    白烁一抬头,是熟悉的身影。

    “阿昭!”白烁迎头撞来,一拳捶在重昭肩上,重昭一愣。

    “你去哪儿了?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累得我等了一夜!”

    “我……”重昭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藏起眼中的情绪,笑了笑,“我去后山练剑了。”

    “又去练剑了?你不是才出关吗?”白烁不赞同地皱眉,“仙法要练,可身体也不能熬坏了。”白烁一边嘟囔,一边从药袋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递到重昭手心,眼底亮晶晶的,“我偷听那些师兄弟们说……你晋位仙君了,这是我昨夜炼出来的仙露。咱们俩好久没见了,走,去我的药园,咱们好好喝一杯,给你庆贺!”

    白烁拉着重昭欲走,身后的人却不动,白烁疑惑转头,见重昭脸上没有半点笑意,一愣。

    “不过是个仙君,没什么好庆贺的。”

    自入缥缈岛拜仙以来,白烁还从未见过重昭如此丧气失落的样子,白烁有些不知所措:“阿昭,你怎么了……”

    “师弟说什么丧气话,你可是我缥缈岛百年来最出色的弟子,三年时间以凡人之躯晋位仙君,足以成为仙界美谈。”

    尔昀从园外走进,傲声开口,她的目光落在白烁与重昭牵着的手上,眼中一抹嫉色难忍。

    白烁感受到尔昀灼热的视线,放开重昭:“见过尔昀师姐。”

    尔昀轻哼一声,正眼都懒得落在白烁身上:“白烁,你不过是一个外门弟子,不要成日往内殿跑,收留你一个肉体凡胎在缥缈岛,已经是我爹当年的恩赐了!”

    “是,师姐。”

    重昭眉头一皱,刚想开口,白烁却狠狠在他背后戳了戳,笑眯眯道:“我这就回药庐。”

    白烁转身就走。

    “等等!”尔昀从重昭手中抽走瓷瓶,随手朝白烁脚边草地一扔,“你仙气不纯,炼的仙露也低劣不纯,我们内门自有师叔们炼制的丹药。这些你拿回去,别误了师弟的修炼。”

    “尔……”

    重昭怒气难掩,一步挡在白烁身前,再忍耐不住,怒喝出声,却不想白烁打断了他。

    “师姐说得是。师兄,你好生修炼,我回药园了。”

    白烁飞快从地上拾起白瓷瓶,嘿嘿一笑,不给重昭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跑。

    见白烁如此乖觉,尔昀目露傲色,一抬头,却迎上重昭微沉的眸光,连忙解释。

    “师弟,我……我只是怕她耽误你修炼……”

    “多谢师姐好意,师姐助掌门师叔打理岛上诸事,劳累辛苦,朝日园的事,就不劳师姐费心了。”重昭淡淡开口,不愿再和尔昀多言,转身朝房中走去。

    尔昀张口欲拦,却到底有些矜持,只得看着重昭冷漠离去,她愤愤朝白烁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拂袖而去。

    白烁抱着小瓷瓶回了她的药庐,老乌龟瞧她那怏怏的模样,知道定是吃了瘪,使唤她浇水、烧火、炼丹。忙活了一整日,时间过得充实,倒也把她等了一晚上的疲惫和闷气给疏散了。

    傍晚,白烁靠在园里那棵老槐树下的藤椅上,端上一碟花生米,拿出两个杯子,满满倒上,她刚抿了一口,另一杯已经被人端起,一饮而尽。

    白烁转过头。黄昏下,重昭不再穿着缥缈岛首席弟子那一身标志性的流云服,而是当年和白烁离京时的布衣,然他已今非昔比,哪怕布衣袭身,仍难掩其飘逸出尘之姿。

    “既是为我酿的,如何能不等我?”重昭往另一张藤椅上靠下,望着落日发呆。

    “阿昭,你有心事啊?”白烁闷闷地问,她和重昭一块长大,哪怕如今重昭已是仙君,她一瞅他,便知道他不开心。

    老槐树下一时有些安静,即便隔着两张躺椅的距离,重昭仍下意识朝白烁的方向靠了靠。

    “我本来以为,只要成了仙,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才知道,天地辽阔,成仙不过是漫漫仙途的第一步罢了。”

    “你已经很厉害了。”白烁一把把瓷瓶塞到重昭手里,“尔昀师姐今日不也说了嘛,你可是仙族百年难遇的奇才!别说丧气话,按照仙龄来算,你才三岁呢!”

    见白烁像哄小孩一样,重昭有些失笑,随即想到白烁今日受的委屈,神情愧疚:“阿烁,今日我……”

    “尔昀师姐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几句又不会少几块肉,没事啦。再说她说得也没错啊,像我这样全无仙基的凡人,能留在缥缈岛,已经是好命啦。”

    “可当初救师父的人明明是你……”重昭皱眉,脱口而出。

    白烁猛地捂住重昭的嘴:“阿昭!”白烁朝四周看了看,见四野无人,才松了口气,低声急道,“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我若不说,他们便会一直这般欺辱你。阿烁,我明日便将此事告诉掌门师叔,说你才是当初在荒岛救师父的人,请他收你为弟子……”

    “那又如何,我没有仙基,别说是掌门收我做徒弟,就算是天宫的金曜仙座来做我师父,我还不是肉体凡胎一个,成不了仙。”

    白烁摇头:“况且若是掌门知道了,定会以为我们故意隐瞒,迁怒于你,咱们本就是一起救的松鹤掌门,你并没有说谎。”

    三年前,白烁和重昭流落荒岛,发现了仙元将散的松鹤,两人不过区区凡人,如何能救仙族?重昭一筹莫展之时,白烁日日割血为松鹤服下续命,半月后,松风寻到荒岛,带回三人。待松鹤醒来,询问是谁救了自己时,白烁却说是重昭日夜照料松鹤,这才撑到松风赶到。

    松鹤见重昭仙缘深厚,又于危难中救了自己,这才收其为入室弟子,并在弥留之际,将一身仙力尽数传于重昭。

    “再说了,我一个凡人,血却能救仙人,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成了行走的药鼎?”白烁挤眉弄眼,“我就只会遛个云,放个火。阿昭,你可别把我往火坑里推。”

    若非如此,重昭又岂会将当年之事一直隐瞒。他点点头,无奈道:“好吧,阿烁,以后每七日我便来药庐见你,免得你去主殿受委屈。”

    “不用啦,我听他们说,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去凤岛参加‘梧桐武宴’,凤岛是仙族圣地,参加这场比试的都是各府翘楚,届时势必凶险得很,你不用管我,只管好好修炼就是。”白烁说着扔了粒花生到嘴里,朝后一仰,“我呀,天天在这药园子里种种草,晒晒太阳,虽不是神仙,可快活胜神仙呢。”

    重昭望着白烁安逸的模样,沉郁了一整天的阴霾散去,笑道:“你这性子,还是这般懒散,白将军见了,定要说你了。”

    重昭说着,却是一顿,眼底露出歉意,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白烁已沉沉睡去。

    微风吹过,白烁额前的碎发被吹动,小小的人缩在硕大的药袍里,显得有些单薄。如今只剩下两人相依为命,在重昭心中,最重的除了报仇,便是白烁。

    他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她的碎发:“阿烁,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重昭轻叹一声,化出一床薄毯为白烁盖上,他突然低低咳嗽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飞快抹去嘴角的血迹,不再停留,消失在老槐树下。

    重昭消失的瞬间,白烁睁开眼,望了一眼重昭消失的方向,倏然起身,跑进草庐里,在保管丹药的箱子里四处翻找。

    十来个丹盒被打开,里头却空无一物。白烁傻了眼,转身把角落里呼呼大睡的老龟拉了出来。

    “老黑,醒醒!你醒醒!”

    老龟被白烁摇得脑袋直晃,眼冒金星醒来,四爪顿时着地:“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

    它一睁开眼,地震没有,倒是有白烁瞪得浑圆的眼。

    “我炼的丹药呢!”白烁叉着腰怒问。

    老龟朝散了一地的空盒子瞥了一眼,抖了抖壳,声音有些颤:“我……我这不是看你炼了这些丹药有些时日了嘛,前些日子老是下雨,我怕那丹给捂坏了,就……就趁早吃了……”

    “全吃了?”白烁简直不敢相信,“那可是十颗二品丹药,我足足花了一年多时间才炼成的!”

    见白烁气得脸通红,老龟连忙安抚:“哎呀,那二品丹药你吃了又没用,我吃了还能延年益寿,放着也是放着,你再炼几颗就是嘛。”

    “不行,炼一颗二品丹药至少需要三个月,来不及了。”白烁满脸焦急。

    “小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老龟见白烁急成这样,龟脖子伸长问。

    “阿昭受伤了。”白烁闷闷开口。

    “重昭那小子受伤了?”老龟诧异,“被那个什么八爪鱼伤了?”

    白烁摇摇头:“他身上有血腥气,我闻得出来,那不是妖族造成的伤口,而是……”白烁顿了顿,压下心底的猜想,沉声道,“再过三个月他要去凤岛参加‘梧桐武宴’,靠他自己疗伤,时间不够。”

    “那小子如今已是仙君,就算你拿十颗二品丹药给他吃,也不顶用。”老龟打了个哈欠,“丫头,你甭瞎操心了……”

    “是不是一品丹药就可以?”白烁一把把老龟竖起来,直视它的双眼。

    老龟无语:“你没有仙力,拿什么炼一品仙丹?”

    “你有办法。”白烁直直看着老龟,很是笃定。

    老龟目光游离,干笑:“别逗了,我一只乌龟,能有什么办法……哎哟哟,你干什么……”

    白烁一把举起老龟,把它架在药鼎上:“我不管,谁让你吃了我十颗二品丹药,你赔给我!要是炼不出一品丹药,今晚我就吃炭烤全龟!”

    火焰噼里啪啦烧在龟壳上,龟壳纹丝不动,毫无损伤。白烁的一双手按在龟壳上,却变得又红又肿。

    这药鼎炼成数百年,吸日月精华,乃罕见的炼药奇鼎,鼎内温度连最硬的仙材都能烧融,别说是白烁的一双手了。眼见白烁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站立不稳,老龟无奈大喊。

    “好好好,我告诉你,你快把手拿开!”

    白烁神色一喜,手忙脚乱抱下老龟:“快说快说!”

    老龟吐出一颗药丸,朝白烁没好气地努努嘴:“你那手都快熟了,快抹上!”

    白烁把药丸捏碎,涂在手上,红肿的手立马恢复原样,不由啧啧两声,嬉皮笑脸:“您藏的可真是好东西,不愧是我白烁的师父。”

    “呵,有事师父,无事老龟,滑头。”老龟知道白烁这小无赖要做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只得倾囊相授,“我是说过,炼一品仙丹需要药师至少拥有上君之力,可若是满足另一个条件,或许也能成功。”

    “什么条件?”

    “以一品的天材地宝炼丹。”

    “我们缥缈岛哪来的一品地宝?”白烁一顿,突然凑近老龟,“你知道在哪儿是不是?”

    “小白,你师父我啊,虽然没什么本事,不过千年王八万年龟,活得久了,就是知道的东西多些。”

    “您老说。”白烁立马把老龟搬到藤椅上,狗腿般地给它倒了一杯仙露,“师父,您慢点喝。”

    老龟爪子一动,杯中仙露如流线般滑入口中,那两粒黄豆大小的眼顿时晕乎乎的:“咱们缥缈岛虽说偏安东海一隅,但也曾位列三山六府,不过这些年岛上没出什么人才,弟子们又一力追求武修,就把药修这块儿给丢了……”

    “师父,长话短说。”白烁按住老龟抓向仙露的手,露出礼貌性的笑容。

    她这龟师父的脾性她贼清楚,缥缈岛的故事它能扯上一晚上。

    “好嘞,长话短说,缥缈岛最东,临海那片海域里藏着的万年红珊瑚,就是咱们岛上唯一的一品地宝!”老龟右爪一指,干净明了。

    白烁盯着老龟,半晌没说话,突然咧嘴一笑,摆了一满桌仙露:“仗义!师父,我走了!这些您留着好好喝!”

    “去吧去吧。”老龟摆摆爪子,醉眼蒙眬。

    白烁把小药袋系紧,趁着夜色匆匆走了。

    草庐里一阵安静,半晌,老龟突然睁眼,眼中清明,哪有半点迷糊。

    一品天材地宝要是这般容易得到,三界的一品仙丹岂不泛滥成河了。可这丫头是个实心眼儿,要是不把她诓走,这三个月准会惹出事端来。

    老龟嘿嘿一笑,开始敞开肚皮喝仙露。

    今夜无月,主殿后一角的藏书阁里,被悄悄推开一角,白烁熟门熟路地摸进,掌心燃起微弱光亮,在旮旯里翻出几本旧书。书上灰尘扑扑,白烁吹开灰尘,书页上“缥缈岛天灵地宝录”之名赫然其上,她翻了几页,挑了挑眉。

    她果然没猜错,老家伙在成心诓她,这书里说得清清楚楚,东海万年红珊瑚,亦不过二品地宝。东海边缘有师门禁制,她若乱入,只怕会被困个三五个月,阿昭的事她就再也帮不上忙了。

    白烁叹息一声,倒是心里明白,老龟怕她惹出事端来,才会诓她。可若不是红珊瑚,到底什么东西才是缥缈岛的一品天灵地宝?

    白烁的目光在书上到处游移,突然定在一处。她抿了抿唇,把书放进怀里,熄灭掌心的亮光,悄悄消失在月色里。

    待白烁重回草庐时,桌上的仙露已经七零八落,老龟四脚朝上,鼾声直响。

    白烁朝草庐正中的药鼎念了口咒,药鼎化成巴掌大小,白烁一招手,将药鼎装入药袋中,她转身欲走,行了两步又走回,替老龟盖上毯子才匆匆出了药园。

    与此同时,妖界上空,一道强大的银色妖力划破天际,朝仙界东海而来。

    蓝色大海里,一叶扁舟。白烁沉睡在小舟上,小舟被四周的一群小龟和青蛙推着,不断朝南。

    白烁蜷缩在舟中一角,额头微皱,仿佛梦到了什么可怕之事。

    “演了这么久,连本殿都差点信了,如此狡诈的凡人,本殿还是第一次见。”

    少年的身影立在漫天的云火箭中,眉峰锐利,白烁还来不及开口,喉咙就被紧紧扼住。

    “敢在本殿面前巧言令色?说!你到底是谁?仙还是妖!”

    梦境一换,少年眼中冰冷,带着淡淡的嘲弄。那一瞬,不知为何,白烁眼中除了惊恐,还有一抹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熟悉。

    小舟上,白烁捂着脖子,满头大汗,陷在沉沉的梦魇中。

    皇陵外,少年的身量变成了青年,更高大挺拔,也更淡漠妖惑。青年俯下身,嘲弄的眼中是漠不关心的疏离。

    “本殿从不欠人人情,尤其是凡人的,我救他一命,那日你在木啸山替本殿解围之事,从此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既是一笔勾销,两不相欠,那有些东西,你也不必再记得。”

    他向她伸出了手,那双修长的手,印在白烁颤抖的瞳孔中……

    “不要!”白烁大喊一声,从梦魇中惊醒。她环顾四周,见自己仍在海上飘荡,松了口气。

    又梦到这王八蛋了……她抹去额间冷汗,咬了咬牙。

    “混蛋!臭妖怪!敢打晕我三次!别让我再遇见你,不然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白烁对着空气捶了一拳,重重朝船舷上一靠。

    “算了,不能让阿昭知道我还记得,遇上了也要装不认识才行。”

    念及重昭,白烁只能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何,那妖怪明明对她和阿昭都用了妖术,阿昭对离京后发生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可她却记得一清二楚,连那死妖怪捡来哄她的野果子是什么味道,都清楚地印在她味蕾里。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尤其不能让阿昭知道。

    白烁双手倚在头后,仰望星空。她就算再无知,如今在缥缈岛待了三年,也知道皓月殿和冷泉宫意味着什么——那是妖界最强大的存在,别说阿昭,就算是整个缥缈岛与他们对上,只怕也是以卵击石。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以她的资质,别说再遇上这些妖界大佬,能留在缥缈岛修炼成地仙就已经是她白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哎,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入仙界,寻那个人啊……白烁脑海中又闪过那双紫色的眼睛,心中一叹。

    砰!

    “哎哟!”

    白烁还在胡思乱想,突然一声巨响,小舟剧烈晃动,她整个人撞到了舟里,摔了个狗啃屎。

    “我去!”白烁骂骂咧咧爬起来,一抬头,满脸喜色,“到了!”

    说是到了,也不算到。小舟撞到了一块海里的凸起礁石,离那岸上还有百十来米远,可小舟始终在礁石旁打转,再无法前进分毫。

    白烁朝舟底一望大喊:“走啊!还没到呢!”

    可无论她怎么喊,舟底的小蛙和小龟们却不肯浮出水面,半点回应都没有。

    这些家伙平时那般喜欢她,今日怎么耍赖偷懒起来了?白烁挠挠头,望了一眼岸上,倒也不远,浮朵云跳过去也行。

    她手脚并用爬起来,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出一大口气,一朵半大不小的仙云出现在半空中。白烁猛地一跳,跳上浮云,紧紧拽住。

    “快!飞……飞到岛上去!”白烁朝岸边努了努嘴,大声喊。

    那云仿佛听得懂,摇摇摆摆地朝白烁指的方向飞去。眼见着离岛越来越近,浮云却越来越淡,似乎下一刻就要土崩瓦解。

    “妈呀!”白烁纵身一跃,跳到了岸上。脚踩实地,她拍了拍胸口,“终于到了。”

    白烁紧了紧腰间的药袋,朝身后望了一眼。不知为何,刚才还湛蓝的万里海域仿佛突然间暗了下来,整个岛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怎么这么安静?”白烁心里头有些发毛,恰在此时,几只乌鸦在岛上空飞过,嘎嘎乱叫,白烁瞬间滴汗,“也是,一座荒岛,能有什么动静。”

    白烁嘟囔两句,转身朝岛的深处走去。

    东海灵气充裕,凡生岛屿皆葱绿富饶,可这里却是一座满是黄土岩石,寸草不生的荒岛。若说这岛有什么特殊,唯一的特殊便是这座岛就是三年前她和重昭发现松鹤掌门的地方。

    缥缈岛虽不复往日强大,但松鹤已修成上君五百年,三年前他重伤昏迷在这座岛上,回缥缈岛后他虽言伤于海蛇之手,可白烁却总觉得松鹤掌门没说实话,东海海蛇连重昭都能斩之,更何况仙力深厚的松鹤?

    罢了,总归不关她的事,白烁从药袋中掏出那本从书阁里顺出来的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缥缈其南,骤降天火,焚烧一岛,岛上万物俱毁,唯剩一泉于岛东南,自此十余年矣。

    这句话并非书中原有,而是有人用笔誊写,白烁这三年来悄悄翻遍了书阁的笔记,自是认得,这字出于松鹤之手。既然这岛已经被焚烧万物,那松鹤三年前为什么会出现在此?那个被他独自点出的一泉,究竟又是什么?

    老龟是缥缈岛的炼丹师,虽说是只灵兽,从不入内殿,却源源不断地为内门弟子提供筑基的灵丹,很得历任掌门尊重。它在缥缈岛霸道得很,若是岛上有一品的天材地宝,只怕早就被他悄悄弄来炼丹了,可它至今也不过只炼出二品丹药罢了。但白烁质问它时,明明感觉得出来,这老龟只怕是知道一品天材地宝的下落的。

    松鹤掌门数年前算出自己即将迎来第三道天劫,若是渡过了,便能踏入上君最后一重,若是不过,便会在天劫中化为飞灰。但他在许多年前就已至修炼瓶颈,唯一能助他在天劫中顺利渡过的只有服下一品仙丹。三年前,他渡劫在即,却仍出关来了这座岛,定是因为这座岛上有能助他渡劫的东西。

    白烁把书塞进药袋里,她一脚一脚踩在炙热的黄土上,满头大汗。这山火虽熄灭了许多年,也不知怎么回事,整座岛到如今都有余热,就像地下仿佛有火一般。

    白烁根据书中描绘的泉眼位置,一直朝荒岛的东南方向而去,在岩石中越走越深。忽然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眼前的一切让她有些震惊,十步开外的岩石空地中,密密麻麻生长着三年前不曾有的树林,这些树藏在岛的深处,若不走进,根本发现不了。

    整座岛温度奇高,怎么会有树生长?难道是因为那泉?白烁心中一动,飞快地朝树的方向跑去,白烁踏进树林的那一瞬,一道微弱的仙光在树林四周亮起。

    缥缈岛主殿后的一座殿宇里,松风瞬间睁眼。

    “怎么会有人闯进那里?”

    松风眉心一皱,化为一道流光,朝白烁所在的岛屿飞去。

    荒岛之上,白烁在林中毫无方向,硕大的树林中根本不见泉生何处。忽然,她身后一阵窸窣作响,白烁猛地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物,只有树枝在风中摇曳。

    越入树林,灼热的气息消失,反而渗出丝丝寒意。白烁吞了吞口水,心中生出一股凉意,搓了搓手,这岛和三年前完全不同,太诡异了。

    脚步声突然在身后响起,一双手拍在白烁肩上,她瞪大眼,霎时全身僵硬。

    与此同时,松风如一道流光落在岸边,他望着沉沉的荒岛,脸色剧变,脱口而出。

    “好强的邪气!”

    白烁看不出这岛的古怪,但以松风的灵力,自是看得见整座岛被一道沉郁的黑气所笼罩,这气息既非仙力,也非妖力,而是带着浓浓血腥气的邪气。若是松风道行再深些,就能知道这邪气再多些火候,几能入魔!

    “怎么会这样?”松风喃喃开口,快速掐出仙诀,掌心化出一道荧光闪闪的指南针,那指针牢牢指向了岛内的东南方向,松风毫不迟疑,飞身而起。

    下一秒,他出现在那树林外,还没等他走进树林,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一掌劈在他肩头,松风一口血喷出,如断线的风筝朝远处坠去。黑影并不罢休,掌心化出黑剑,一剑刺向松风喉间。月色下,黑影露出半张脸庞,松风眼瞪大,从袖中扔出一道符咒,仙力炸开,黑影被震退数步,松风则消失在那符咒炸开的阵法中。

    黑影沉沉地望着松风消失之地,冷哼一声,消失在原地。

    一道灵光在星宇殿中闪现,松风出现在殿中蒲团上,一口鲜血喷出,面如白纸。他指尖飞快捏出一道仙诀,朝殿外扔去。

    “速来星宇殿!”

    仙诀分成十来道星火,飞向缥缈岛四处。

    正在后山闭关的重昭和修炼中的缥缈岛流云弟子,皆收到了这道仙诀。

    众人脸色一变,纷纷化为流光,朝星宇殿汇聚而来。

    重昭一马当先推开殿门,松风已昏迷在蒲团上,尔昀等十来个弟子追在他身后冲进门来。

    “师叔!”

    “二叔!”

    “师父!”

    众人七手八脚扶起松风,重昭急忙为他注入灵力。片息之后,松风缓缓睁开眼,尔昀急得双眼通红。

    “二叔,您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松风根本顾不上回答尔昀,用力握住重昭的手。

    “快,昭儿,你和昀儿还有一众师兄弟们,快……快启动惊天阵!”

    “惊天阵?”众人脸色更是大变。

    “二叔,到底出什么事了?那可是我缥缈岛护岛的大阵,此阵一出,便是要昭告三界我派将灭了!”尔昀失声道。

    “去!启动惊天阵,上禀天宫,说……说东海有妖邪出世,若此物出东海,定会祸乱三界!”

    松风用尽力气吩咐,已全无平时的冷静。

    “二……”

    “是,掌门!”尔昀还要再问,重昭却当机立断起身,“师姐,诸位师兄弟,快随我去启动惊天阵!”

    见重昭开口,尔昀也不再多言,跟着重昭匆匆朝殿外而去。

    与此同时,荒岛树林中,白烁战战兢兢地回头,捂着的眼露出一丝缝隙,望着来人,脱口而出。

    “你怎么在这儿?”

    缥缈岛的惊天阵就在主殿外的广场上,此时晨曦初现,重昭和一众师兄弟分列广场之上,众人掌心化出仙力,落在地上的五芒星阵上。五星在仙力的刺激下顿时亮起,五道光柱直冲天际。

    众人脸上神色一喜,又齐齐色变,原是半空中的五道光柱不知遇到了什么,倏然熄灭,地上的五芒星阵也瞬间黯淡下来。这时松风在弟子的搀扶下也来到了殿前。

    “师叔,星阵灭了!”一向沉稳的重昭也忍不住变了色。

    “掌门!掌门!”松风未及开口,几个守岛门的小弟子跑上广场,声音颤抖,“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慢点说!”尔昀冷声喝去。

    那几个小弟子指向岛外的方向,脸上惊骇未定:“海上……海上出事了……”

    众人循着小弟子们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乌云遮天蔽日,整个缥缈岛四周海域上,掀起滔天巨浪,巨浪化成难以穿越的水幕,将东海全境隔绝了起来。

    广场外的弟子皆面色惨白,一时无人敢出声。

    “昭儿,你和昀儿,随我进来。”松风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缓缓推开搀扶的弟子,朝殿内走去,重昭和尔昀不明所以,对望了一眼,急忙跟上。

    萧索的树林中,白烁战战兢兢转头,却大大松了口气,一拳捶在青年肩上。

    “吓死我了!阿昭,你怎么在这儿?”

    重昭却一把把她抱住:“终于找到你了,还好你没事!”

    白烁愣住,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阿昭?”

    重昭长长吐出一口气,松开白烁,板起脸色:“交代过你多少次了,除了缥缈岛,东海海域危机四伏,你这点儿仙力,怎么还敢到处乱跑?”

    看着面前絮絮叨叨的重昭,白烁一怔,愣愣望着他。

    自从当初离京后,她有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重昭了。

    “怎么了?”重昭顿了顿。

    白烁眼眶一红,深吸一口气:“没什么,我……我……”

    “我知道,你来这儿,是想为我炼一品丹药。”

    “你怎么知道?”白烁脱口而出,反应过来,“臭老龟!一点秘密都守不住!”随即白烁却眉心一皱,“不对啊,那臭老龟明明把我诓到了其他地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重昭掌心化出一支竹笛,和送给白烁的那根一模一样:“这两根竹笛上附了我的仙元,只要我送你的竹笛还在你身上,我就能找到你。”

    “难怪。”白烁了悟,看向四周,“阿昭,你还记得这里吗?”

    重昭点头:“当然。三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救下了师父,阿烁,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白烁还未开口,忽然重昭一把捂住白烁的嘴,将她拉向身旁一棵粗壮的树后。

    白烁双眼瞪大,重昭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动,有东西来了!”

    白烁呼吸一轻,重昭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两人头顶掠过,那黑影身形极大,带着浓浓煞气和灵威,飞快掠入林中。

    白烁眼睛一亮,推开重昭的手:“快走!跟上!”

    “阿烁!”

    重昭拦之不及,被白烁拉着朝树林更深处而去。

    两人循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走进树林更深处,可是越走,两人眼中的惊诧越深。

    浓密的树林和荒芜的岩石在两人脚下缓缓消失,入目的是一座绿草谷地,谷边溪水潺潺,繁花遍野,一道彩虹落在溪边的石头上,而石头上趴着的,就是刚才从两人头顶飞过的黑影。

    那是一只通体莹白的白虎,那白虎背上,竟生着双翼。此时它正闭眼休憩,显然没发现两人的靠近。

    明明是荒芜的岛屿,这片树林中怎么会有这样一处堪称洞天福地的地方?

    重昭眼中满是疑惑,白烁却不然,这样的奇景,才更配藏着一品天材地宝!

    忽然,白烁的目光在白虎身侧一凝,眼中泛出惊喜。

    “找到了!泉眼在那儿!”白烁一激动,脚下一滑,枯叶被踩碎。重昭抱住白烁,灵光一闪,消失在原地。不远处,白虎猛地睁眼,朝两人藏身处望来。

    它铜铃大的双眼逡巡四周,什么都没发现,重新趴回那石头上,只是这次,它却不再闭眼。

    白烁和重昭藏在白虎身后的一块石头后,白烁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喘。

    “阿烁,我们快走,这飞虎至少是上君巅峰,连师叔都不是对手,要是被它发现,就迟了!”

    “不行,我就是为了找它才来的!”白烁摇头。

    “找它?”重昭一愣。

    “我是说……为了找这个!”白烁急忙从药袋中拿出那本书,翻开最后一页指给重昭,“我知道老龟引我去珊瑚海域是在骗我,所以我在书阁里找到了这本书。”

    白烁的手落在那句誊写的字上。

    “缥缈其南,骤降天火,焚烧一岛,岛上万物俱毁,唯剩一泉于岛东南,自此十余年矣。”

    白烁继续道:“这是老掌门留下的。我猜想,当年老掌门之所以来这座岛,可能是因为这座岛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或许老掌门根本不是与人交战而受伤……”

    “你是说……”重昭望向不远处那只白虎,“是它伤了师父?”

    “对,你别忘了,一品的天材地宝世间罕有,一定会有灵兽守护。也许当年掌门就是为了拿走泉眼中的天材地宝,触怒了这只白虎,才会伤在它手上。这也解释了为何这样一处重要之地,整个缥缈岛无人得知。老掌门知道此地危险,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他心中也不希望这藏于海外荒岛的天材地宝自此消失,于是他留下痕迹,或许是希望门中人将来有机会得知,仙力大成后有拿到的一日。”

    重昭听着却是愠怒:“你既知道这珍稀地宝身边有灵力高深的灵兽,连师父都不是对手,你这点仙力,一个人闯岛,找死吗?就算这里有天材地宝,以我们如今的仙力,也拿不走。”

    “哎呀,我虽然没有仙力,可是有这个啊。”白烁指了指脑袋,“你别忘记我最擅长的是什么了。”

    白烁说着,从药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晃了晃:“我可最擅长制药,尤其是对付灵兽的。”

    “这是?”

    “万灵醉!”白烁嘿嘿一笑,见重昭微愣,眨眨眼,“你没听过很正常,这是我昨儿才炼好了取的名字。”

    重昭无语,半信半疑:“这东西对它有用?”

    “绝对有用。这里头虽说没有什么天材地宝,可是我放了美人香,连那只老龟闻了,都走不动路。”

    “美人香又是什么?”

    白烁嘿嘿一笑,做出把瓷瓶扭开的动作:“是……”

    重昭好奇地凑近去听:“什么?”

    “哎呀,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么多干什么,总之有用就行了!”白烁把盖子掀到一半,又猛地合紧,宝贝似的捏回掌心。

    “等会儿你捂好口鼻,以仙元护体,不要呼吸。”白烁叮嘱好重昭,拿着瓷瓶欲走,却被重昭拦住:“让我去。”

    白烁摇头:“你仙元的气息这么浓厚,靠近不了它,我没有仙气,它反而不容易发现我。如果不在它三米范围之内,美人香就没效果!”

    重昭仍不肯放开白烁的手,白烁低低看他,难得板起脸色:“阿昭,我一定要为你炼出一品仙丹,放开。”

    重昭缓缓放开白烁的手:“好,那你一定要小心。”

    白烁一顿,点头,拿着瓷瓶蹑手蹑脚地朝白虎的方向爬去。

    谷中静得可怕,在鸟鸣声的掩护下,白烁总算摸到了离白虎最近的一簇花朵处,她趴在草丛中,悄然揭开了手中的瓷瓶,一股幽香顺着花蕊的摇动被风送到了白虎周围。白虎毫无察觉,轻嗅间将幽香吸入,锐利的眼神渐渐迷茫起来。半炷香后,白虎脑袋一耷,沉睡在巨石上。

    白烁一直紧紧盯着白虎,见白虎没了动静,悄悄摸到白虎身旁,拿起它的尾巴就揪。不远处的重昭看得心惊胆战:“阿烁,小心!”

    白烁却拿着白虎的尾巴把玩,转头扔掉尾巴叉腰拍手:“成了!我就说了,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万灵醉搞不定的灵兽!”

    她一边朝重昭招手,一边迫不及待地朝白虎身后的那方灵泉走去。

    白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灵泉边,只见那灵泉流光四溢,泉中蕴着一朵洁白的雪莲,那雪莲通体透明,仙力浓郁得像要炸开一般。

    “阿昭,我找到了!一品的天材地宝!”

    白烁脸色狂喜,伸手就朝泉中的雪莲采去!

    忽然,一道银光闪过,浑厚的妖力直直朝白烁手腕撞来。白烁心底一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人抱住远离了那方灵泉。

    那妖力落在灵泉上,瞬间爆炸开来。若是白烁还在这儿,只怕会被炸成肉泥。

    白烁三魂都差点吓没了,拍了拍胸口,朝身后拍了拍:“谢了,阿昭!”

    救走白烁的正是重昭,他冷冷望着不远处的那道红色身影,薄唇紧抿,眼沉如墨。

    白烁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目光树下那道身影,忽然呼吸一窒,剩下的七魄全没了!

    我去!这个妖孽怎么会这儿!

    树下,梵樾一袭红衣,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懒懒抬头,目光落在白烁身上,他似乎也有些惊讶。

    忽然,他一笑,带着淡淡的玩味看向白烁。

    “什么时候,仙族的人,竟也会用我妖族的魅来炼药了?”

    与此同时,数道光芒自缥缈岛主殿空地上腾空跃起,朝东海南域而来。

    狂风巨浪中,重昭一马当先,他腰中别着一根晶莹玉透的竹简,薄唇紧抿。他脑中闪过方才得知的一切,眼中是藏不住的焦急。

    阿烁,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半炷香前,缥缈岛主殿内,松风领着重昭、尔昀二人来到殿后一处,那里供奉着缥缈岛历任掌门的仙位。说是仙位,陨落后也不过是一根竹子刻的竹简罢了。

    松风朝松鹤的仙位焚了三炷香,才缓缓转过头。

    “二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打伤了您?海上怎么会有这么大动静?那不出世的妖邪,究竟是什么?”

    尔昀再也忍不住,连声问出口。

    松风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今夜,有人闯进了我派在火冰岛设下的禁制。”

    “火冰岛?那是什么地方?”尔昀一愣,她在缥缈岛生活了几百年,还从未听过有这样一座岛屿。

    重昭也道:“师叔,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此岛,为何我派要在那里立下禁制?”

    松风轻叹一口气,看向重昭:“其实这火冰岛你也去过,那道禁制是你师父三年前以命布下的。”

    “爹布下的?”尔昀一愣。

    “师父所布?您说的是三年前的那座荒岛?”重昭更是疑惑,“师叔,那座荒岛到底是什么地方?当年师父究竟为何会重伤在那座岛上?”

    “其实那座岛十年前并非荒岛,而它的名字也不叫火冰岛,这一切都要从十年前的一场天火说起。”松风的声音有些悠远,“东海位于仙界边界,远离纷争,海域上的洞天福地并不多。十年前,一道天火从天而降,落在那岛上,岛上大火燃烧,日夜不止。那岛虽无人居住,却有不少生灵,我与师兄自然要前去灭火。可那天火威力极大,别说上岛了,我们两人连百里之内都无法靠近。”

    重昭脱口而出:“当年师父已是上君,连他都无法靠近,那天火岂不是……”

    “不错,那天火中,至少蕴含着神的力量。”松风徐徐开口。

    “既然事关神界,那天火又不止,为何不将此事禀告天宫?”重昭不解。

    松风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一抹复杂情绪,欲言又止,终还是道:“师兄一生风光霁月,守护东海,一生之中,唯这一次起了私心,却反而害了他。”

    重昭面色一变,看了看黑沉沉的殿外,心中不安。

    “仙途漫漫,亦有时尽。昀儿,昭儿,我们仙人,虽能活个数千载,但也有寿数终时。若是能度过第三道天劫,便可踏入上君巅峰,有机会得窥神界;若是不能,便只能落个灰飞烟灭的结局。十年前,师兄算出他的第三道天劫即将在数年后降临,可他的仙力已经百年不曾增长,他心中明白,要渡过这第三道天劫,几乎是不可能之事。除非他能在天劫到来前得逢机遇,或是吃下一颗一品仙丹,强行将修为提升至上君巅峰……”

    松风转过头:“缥缈岛没落已久,何来机遇,又何来的一品仙丹,可师兄若陨落,我缥缈岛就更无立足之地,所以当时那场降在东海偏岛的天火,是师兄和缥缈岛唯一的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

    “既现神迹,岂无神品。那天火燃烧不止,又蕴着神力,师兄觉得那天火中,必有来自神界的力量或至少可以炼制出一品仙丹的天材地宝。于是我和师兄在那座岛外布下了一道仙幕,用以隔绝天火的力量,使其不被天宫所发现。”

    松风声音不大,重昭听着却是一沉。仙之力,岂能与神力相抗,师父重伤于那座岛上,必是后来出了事。

    “那后来呢?既是守岛,爹为何会重伤难治?”尔昀急道。三年前松鹤什么都不曾说便撒手人寰,她心中一直沉甸甸地压着父亲骤然陨落的疑团。

    “那天火力量比我们想象中更强大,竟数年不止,好在天火并未冲出那座岛,缥缈岛不可无人镇守,于是我与师兄商议分别守在岛外,直到天火熄灭。可一年又一年,天火不仅没有熄灭,力量反而越来越强大,我心中的担忧也更甚,若那天火冲出仙幕,只怕会祸及整个东海的生灵,于是我决定将此事禀告天宫和凤皇……”

    松风声音一顿,重昭猜测道:“仙界中并未听闻过此事,可见师父和师叔并未将此事上禀天宫,可是……师父不同意?”

    松风点头:“师兄苦等数年,眼见天劫将至,岂愿空等一场。他与我爆发了争执,可师兄还是心系东海万灵,他答应我,若是一个月内天火再不熄灭,就将此事上报天宫和凤皇,之后我就回了缥缈岛,直到一个月后,我回到那座岛……”松风转过头,看向重昭,“看到了熄灭的天火、重伤的师兄,还有你和白烁。”

    重昭愕然:“可我和阿烁漂到那座岛的时候,天火已经熄灭了,岛上一片荒凉,只有师父昏迷在岸边。”

    “当初我也觉得奇怪,但师兄重伤,我来不及多想,便带着你们回了缥缈岛。几日后,师兄醒来告诉我,我离开后不久,天火突然异动,几欲冲出仙幕,师兄来不及上报天宫,为救东海生灵,散尽毕生仙力斩熄了天火。他本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岛上,没想到你和白烁恰好漂流到那座岛,悉心照顾,让他多活了些时日,撑到了我来。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师兄伤重难治,即使耗尽缥缈岛的仙药,也只能为他续命三个月。他临死前收你为关门弟子,在火冰岛设下禁制,将最后一点仙元传给你后仙去。”

    松风声音唏嘘,一声叹息。

    殿内一时沉默,尔昀眼眶通红,重昭感慨之余,却又心生疑惑。

    “既然天火已经熄灭,为何师父还要在火冰岛上设下禁制?”

    “天火虽灭,可天火中神的力量却没有完全消失,它化为了一口泉眼,留在了那座岛上。”松风缓缓开口,“师兄在那泉眼外布下禁制,上君以下的仙妖,都无法靠近那泉眼四周。他陨落前叮嘱我,金曜仙座向来执法严格,若他知我派因一己私欲差点危及东海万灵,只怕缥缈一派自此会沦为仙界欺凌和放逐的对象,为了保护这一岛的安宁和缥缈岛千年的名声,我见那天火已灭,残存的神力亦被封印在泉眼中,便答应了师兄,从此将此事沉埋心中,对外也只说师兄是陨落于天劫之下。”

    松风声音一顿,看向两人:“这件事本是岛中绝密,我本欲打算将来将缥缈岛交予你二人之手时,再将火冰岛的禁制一并交托……可惜,我们当初为了一己之私,还是酿成了大祸。”

    “师叔,火冰岛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今夜东海大乱是否与其有关?”重昭沉声问。

    松风点头:“今夜我感应到有人闯入师兄当年布下的禁制中,本是前去阻止,可未承想当年那方被我们隐藏的泉眼,竟神气全无,邪气冲天,那泉眼本就藏着巨大的力量,也不知为何这数年来竟滋生了妖邪出来。若不是今夜有人误闯,我前去查看,只怕待那妖邪真正出世,东海全境将覆。我用本门秘法从那妖邪手中逃回,本欲启动惊天阵向天宫求救,可还是晚了一步。那妖邪毁了惊天阵,又在东海上筑起水浪,隔绝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如今缥缈岛就是一座孤岛……”

    重昭和尔昀听得心惊肉跳,到此时已是面色苍白,听松风这话,整个东海岂不是全完了。

    “二叔,那我们该怎么办?”

    松风喘息一声,看向身前,眼中只有孤注一掷:“为今,要救缥缈岛,只有这一个方法了……”

    松风口中吟诵仙诀,掌心一股仙力射向前方,仙力落在面前供桌上,百来根竹简骤然腾空,竹简上缓缓泛起虽淡却醇正的仙力,松风额上沁出薄薄冷汗,一口鲜血朝前喷出,鲜血喷洒在竹简上。

    “师叔!”

    “二叔!”

    松风面色惨白,摇摇欲坠,重昭和尔昀急忙去扶。

    “不要过来!”松风一声怒喝,咬破指尖,以血挥于半空写下仙咒。仙咒爆发一道白光,将蠢蠢欲动的众竹简拢住,光芒散去,一根手臂粗的竹简悬于半空,此简莹玉中带着血红,蕴着浑厚霸道的仙力。

    松风亦再支撑不住,朝地上倒去。

    “师叔!”重昭急急将他扶住,松风微弱一挥手,玉简朝他飞来,落入他掌心。

    他脸上灰白一片,看着重昭和尔昀,缓缓开口:“这是我缥缈岛历代掌门仙逝后遗留的仙简,我以仙元之力将其炼化,如今这根仙简中蕴着上君巅峰之力,昭儿,你和昀儿领着岛上精锐弟子,带着这根仙简去火冰岛,或许能凭借这根仙简重启你师父留下的禁制,将那妖邪再次封印在泉中。”

    松风气喘吁吁,忽然重重抓住尔昀的手:“若是无法封印,就算是我缥缈一脉尽亡于火冰岛,也要毁了那方泉眼!答应我!”

    看着松风赤红的眼,尔昀心底重重一颤,满脸惶然。纵她平日是天之骄女,此时突逢巨变,仙门生死存亡之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师叔,纵我等身死,也一定不会让这邪祟出世害人!您放心!师姐,走!”重昭握住书简,拉起尔昀,欲朝殿外而去,却被松风唤住。

    “等等!”两人回头,却见松风神色有些奇怪,朝尔昀招了招手,“昀儿留下,我还有一句话要叮嘱,昭儿,你先去召集同门。”

    “是,师叔。”重昭知道这次怕是九死一生,心底记挂着白烁,急急点头而去。

    雷电声打断了重昭的回忆,数道仙芒越过波谲诡异的海域,直直朝南边飞去,越是靠近南域,天空中雷电暴雨越是密集,而那股邪气的力量,也越来越临近。

    重昭紧紧握住腰间的竹简,想起方才在主殿里发生的一切,面色冷沉无比。

    尔昀跟在他身旁,望着他忧心忡忡的脸,神色复杂,且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警惕。

    二叔,若一切如你怀疑的一般,那我面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半炷香前,重昭自殿内匆匆而出,尔昀被单独留在主殿内,望着松风神色疑惑:“二叔?”

    “昀儿,你过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松风朝尔昀招招手。

    尔昀俯身在松风嘴边,松风低语一句,尔昀陡然睁大眼,眼中难以置信:“二叔?”

    松风静静握住尔昀的手,双目灼灼:“你记住,谁都不能信,昀儿,缥缈岛的将来就交给你了!”

    尔昀眼眶通红,面色阴晴难定,终是重重一点头:“二叔放心,昀儿绝不负二叔所托!”

    松风颔首,神情疲惫至极。

    尔昀起身,匆匆朝外而去,殿门再度合上,松风再坚持不住,重重吐出一口血,晕倒在蒲团上。

    “师姐,我们到了!就在那儿!”

    一声轻喝声响起,同时将重昭和尔昀的神思拉回。

    重昭一挥手,众弟子停在了那座安静无比的岛屿外,众人眺望着环绕在岛四周的邪气,神情凝重。

    火冰岛四周乌鸦环绕,岛上一片朦胧,明明是晴天朗日,此处却暗沉得宛如黑夜,重重邪气将岛屿四周围住,根本无法靠近,而那邪气正缓缓朝四周海域扩散,凡邪气所过之处,海域冰封,海中跳跃的生灵瞬间粉碎。

    “布阵!拦住这些邪气!”重昭眼见不妙,一声令下,众弟子手中祭出仙剑,数十道光芒化成一座更大的阵法,将蔓延的邪气拢住。

    那邪气咆哮挣扎,不断冲撞仙阵,一众弟子面色微白,眼中惊骇。

    “师弟,时间不多了!”尔昀神情凝重,“我们一定要在这些邪气失控前封住泉眼,否则整个东海就全完了!”

    重昭颔首,将书简抛入半空,书简射出一道仙力,落在环绕着火冰岛的邪气上。

    “破!”重昭一声大喝,重重邪气终于破开一处。

    “走!”重昭抓住契机,拉着尔昀冲向岛中。

    一道灵光闪过,两人落在火冰岛上。一旦踏上了岛,反而风平浪静,除了那安静得令人窒息的诡异。

    重昭取下腰上竹简,指尖仙诀一动,那玉简霎时指向岛内一处,发出灵光,灼热无比。

    “在那儿!”重昭指向南面,“竹简能感应到邪气的力量,那里一定就是泉眼所在,师姐,走!”

    “等等!”尔昀忽然拦住重昭,朝重昭伸出手,“师弟,把竹简给我。”

    重昭一愣,不解:“师姐……”

    “重昭师弟,方才从主殿出来后,你可是去了药园?”

    尔昀缓缓开口,重昭脚步一顿,眉头皱起。

    半炷香前,重昭从主殿而出,他匆匆行到拐角处,掌心一动,一支竹笛出现在手中。

    “阿烁!阿烁!”

    竹笛毫无回应,重昭面色一变,再度催动竹笛,再次召唤:“阿烁?阿烁?!”

    竹笛仍旧毫无动静,重昭再也按捺不住,身形一动,消失在拐角处。

    重昭消失的瞬间,尔昀恰好从殿中走出,她眉心一动,跟上前去。

    药园中被狂风吹得满是狼藉,灵光一闪,重昭落在药园。

    “阿烁!”

    药园中无人回应,连老龟都没有声音,重昭奔进草庐,瞧见庐中之景,脚步一滞。

    只见房中乱七八糟散落着药盒,白烁不见踪影,老龟瘫在地上,龟壳上正发出微弱的仙力。

    它面前摆着一方水镜,水中飘荡着几片小巧的龟壳。

    “龟师父!”重昭急忙上前,将一股仙力注入老龟壳中,老龟苏醒过来,眼神迷茫。

    “阿烁呢?!”重昭急急问。

    缥缈岛发生这么大的事,以白烁的性子,定会好好藏在药园才是,竹笛找不到她,定是出了事。

    老龟渐渐清醒,见到重昭激动不已:“阿昭,小白出事了!”

    “到底怎么回事?”

    “都怪我,哎!小白发现你受伤,想为你炼制一品丹药,可这岛上哪有什么炼制一品丹药的天材地宝,我怕她惹出乱子来,就骗她去了珊瑚海域,哪知这丫头心思活络得很,竟把我给灌晕了。方才岛外异动,我担心不过,就召她回来,哪知她根本不在珊瑚海域,我以卦测算方位,算出她在东海南域,只是刚测出她的方位,便有一股邪气出现在水镜中阻止我演算,还打伤了我!”

    “小白在东南海域?”重昭声音一顿,忽然想起方才松风的话。

    今夜有人闯入了松鹤在火冰岛上布下的禁制!那个人是阿烁!

    重昭脸色大变,握紧手中竹笛。两人身后,草庐窗外,尔昀神色阴晴不定。

    “我知道是她闯进了爹布下的禁制。”尔昀伸出手,神情严肃,“若是白烁已经落入那妖邪之手,用她来威胁你,你难免会心生迟疑,如今东海危在旦夕,我不希望你到时候因为一己之私,坏了大事。无论等会儿发生什么,封印泉眼的人,必须是我。”

    重昭握紧竹简,神情犹疑。

    尔昀更怒:“你还在迟疑什么?就是那个祸害唤醒了那邪物!害得二叔受伤!如今更让整个缥缈岛危在旦夕。师弟,你要为了她,背弃整个师门吗!”

    重昭掩在袖中的手握紧,脸色几变,皱眉沉沉开口:“师姐,师门于我,恩重于山,师父和掌门师叔更对我有再造之恩,重昭就算万死,也难报师恩。现在妖邪作乱,祸乱的是整个东海,东海不存,护住一个人又有何用?重昭分得清轻重,师姐若是不相信我,这竹简便交由师姐掌管。”

    重昭将竹简交到尔昀手中,尔昀掌心一重,见重昭神情诚恳,转身欲走,微微迟疑,还是拦住了他:“等等!”

    重昭回头,凝视尔昀。

    尔昀神情复杂,长吸一口气,忽然问:“那我问你,若是白烁遇险,你当如何?”

    重昭一愣,随即缓缓开口:“阿烁于我亦有相扶相持之恩,她若遇险,重昭亦当拼尽性命,护她周全。”

    尔昀凝视重昭,松了口气:“师弟,虽然我讨厌你这个回答,但现在却是我最高兴的回答,至少我可以选择相信你。”

    尔昀将竹简重新递还给重昭:“这根竹简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如果你是妖邪所化,定不会如此简单就将它交给我。”

    重昭一愣:“妖邪所化?师姐,你到底在说什么?”

    尔昀神情凝重:“二叔说,我们缥缈岛即使再没落,那惊天阵亦是开岛先祖所设,是以整座缥缈岛的灵气为基,就算被毁,也不会毫无声息,除非……”

    重昭脸色微变:“除非什么?”

    “除非是岛内之人所毁。”尔昀缓缓开口,“可整个岛上,知道如何开启惊天阵的人,只有二叔,我、你和这次带来的十二个流云二代弟子。”尔昀望向岛外那十二道仙芒,“二叔交代我,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

    重昭神色微微一变,看向尔昀。

    “什么时候,仙族的人,竟也会用我妖族的魅来炼药了?”

    火冰岛深处,那桃树下,梵樾一袭红衣,玩味地望着白烁,如是嘲弄。

    这个妖怪,怎么来东海了?

    白烁心中咆哮,脸上却不动声色,抓着药袋的手朝身后一缩,望着梵樾的眼中露出十分适合的恐惧,战战兢兢缩在重昭身后:“妖……妖……”

    “大胆妖族,竟敢闯我仙界!”重昭将白烁护在身后,目光在那泉眼处一闪而过,而后望向梵樾,神情阴沉。

    “本殿是妖?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梵樾不屑地朝重昭望去,神色冷凝。

    “狂妄!”重昭冷哼一声,掌心化出仙剑,一道剑光扫过,重昭跃起,直朝梵樾而去。

    梵樾挥袖,一道寒冰妖力从他掌心拂出,将剑光推开。重昭被震得倒退两步,脸色微变,失声道:“皓月殿主?”

    梵樾眼一眯,有些意外:“一招便能识出本殿,本殿倒是小瞧了你。三年未见,你身上的味道,倒是比做凡人时恶心多了。”

    “你!”

    重昭一愣,眼底飞快拂过一抹阴沉,却未让白烁发觉,剑指梵樾:“梵樾,你少在这儿妖言惑众。今日你敢入我缥缈,本君让你有来无回!”

    “就凭你?”梵樾嗤笑一声,忽然,梵樾身形一动,瞬间出现在白烁身后,这一切电光石火,连重昭都没反应过来,白烁却像事先知道一般滑溜地朝一旁闪了闪,竟是避过了梵樾的一提溜。

    白烁“嗖”一声溜到了那昏迷的白虎身后,飞速掏出方才迷晕白虎的瓷瓶,朝梵樾大喊:“妖怪!别过来!”

    白烁也不知有意无意,这么一步窜逃,竟正好和梵樾、重昭呈三角之势。

    梵樾一顿,看了看空落落的掌心,捻了捻指尖,眼中浮现三年前白烁在木啸山那一声清脆的“妖怪”,危险地朝白烁望去:“你记得本殿?”

    “你……你说什么呢!我……我们第一次见!”白烁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你躲我干什么?”

    “我……我是仙,你是……啊啊啊啊!”饶是白烁的智商,也被梵樾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还没反应过来,她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提溜着领子悬在了半空。

    白烁一回头,便见梵樾煞有其事地问:“本殿是什么?”

    “丰神俊朗、天下第一帅气妖!”求生简直是白烁的人生信条,她的嘴比她的身体更诚实。

    低沉的笑声从梵樾喉间传出,他略一点头,眼中竟有赞扬:“说得倒也没错。”

    白烁莫名其妙和这妖界大佬遇见过无数次,还是头一次见他眼中的笑意这般直白,也不知为什么,心重重一跳,一时竟愣了神。

    “放开她!”怒喝声从不远处传来,两人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转头一望,重昭剑指梵樾,面色冷沉。

    “是、是、是!放……放开我!不然我让你像……像那白虎一样!”白烁连忙把手中瓷瓶指向梵樾,做状要打开瓷瓶。

    “妖花炼的迷香,对本殿无用。”梵樾的眼神简直像看白痴。

    “也是。”白烁面不改色地把瓷瓶收回,很是诚恳,“殿主,得罪了。”

    梵樾懒得再理白烁,看向重昭:“这么个破烂散仙,你倒是对她关心得紧。把命留下,本殿赐你全尸。”

    “妖物,你擅闯我缥缈山门,还敢口出狂言!”

    “什么缥缈?破烂仙门罢了……”梵樾看向重昭,“倒是你,还有点意思……三年不见,一凡登仙,倒是少见。”

    “我说,这位殿主,你们叙旧,能不能先把我放下?”白烁在一旁突然开口,指了指梵樾扣在她喉间的寒冰链,眨眨眼,很是无辜。

    “不。”梵樾倒是简洁利落,一字拒绝。

    白烁突然抱住梵樾的腰,朝重昭大喊:“阿昭,你快走!”

    重昭一顿,有些意外,却并不离开。

    “走啊!你打不过他的,快回岛,让师叔来救我!我死就死了,你可是我们缥缈岛的希望!”

    白烁奋力抱紧梵樾,满眼焦急,重昭却突然神情一重,再不多言,提剑而起朝梵樾刺来。

    梵樾冷哼一声,随手一挥,白烁跌落在地,抬头见梵樾迎上重昭。

    只见桃林上空仙妖之力齐飞,一片炫目。重昭初登上仙,对上梵樾虽有颓势,却仍能勉力支撑。

    白烁眼一跳,目光在重昭身上落了落,悄然朝一旁摸去。

    神仙打架,她还不趁早溜,等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阿昭!加油!弄死那妖怪!”白烁一边摇旗呐喊,一边悄咪咪朝后挪。

    半空中,梵樾眉一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下头那聒噪又愚蠢的女人。

    “砰”一声巨响,重昭从半空被扫下,重昭一身是血落在了白烁脚边。

    “走!”白烁还来不及尖叫,重昭朝后猛地扔出仙剑,剑气冲天,拦住梵樾,重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着白烁朝桃林深处逃去。

    剑光消散,梵樾落地,看着地上那柄断裂的剑尖,皱起了眉。

    只见地上那柄断剑,仙气不再,却染上了浓浓的黑气,一看便知是一柄邪兵。

    他日前感应到第三块菩提神木的气息,这才出妖界,来这仙界极东之滨。可为何这岛上不仅没有神木的气息,反而邪气旺盛。还有,那个蠢货为什么也在这儿?

    明明一个凡人,不仅修了仙,还敢闯进这里?难道跟三年前一样,龙三也被她得了?

    梵樾眼一眯,消失在原地。

    桃林中,重昭紧紧拉着白烁的手腕一路窜逃,白烁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突然重昭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至极。

    “阿昭!”白烁神色焦急,连忙扶住他,“你没事吧?”

    重昭摇摇头,气若游丝:“我被梵樾刺中了心脉……”

    白烁垂眼一看,只见重昭胸前衣衫碎裂,胸口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鲜血直流。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白烁握住重昭的手腕,指端恰搭在他的脉门上。

    仙脉微弱,竟真是快气绝之象?

    白烁心中意念还没落下,手臂已被紧紧握住,她心底一惊,抬头迎上了重昭恳求的眼:“救救我,阿烁,救救我……”

    “我……”白烁连忙从药袋里拿出一堆药瓶,手忙脚乱地倒出几十颗药丸,递到重昭嘴边,“阿昭,这是我炼的丹药,快服下,快!”

    重昭却摇摇头,并不吃下:“梵樾已是半神,我的伤,这些灵药治不了。”

    “那怎么办?”白烁脸上六神无主,连忙去拉重昭,“走,我们回缥缈岛,掌门一定有办法救你……”

    白烁拉起重昭就要离开,却被他拦住:“来不及了……阿烁……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我们遇见师父的那日……”

    白烁扶着重昭的手轻轻一抖,垂着眼,不去看重昭的脸。

    “那日我们在海上漂了三个月,又累又饿,我……记不太清了。”白烁的声音有些淡。

    “那日,师父伤重,你……你用血救了他,你可还记得?”

    重昭的声音虚弱无比,可落在白烁耳中,却阴森诡谲,她压下拼命跳动的心脏,不敢开口。

    原来如此,这东西化成阿昭的模样接近她,是为了她的血?可她的血能救人只有自己和阿昭知道,为什么这个“重昭”不仅知道,还知道她三年前救松鹤掌门的事?他到底是谁?

    这个人,要的到底是她的血?还是她的命?

    白烁背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下巴一凉,竟是重昭触到了她的脸。

    “阿烁,你不愿意救我吗?”重昭的手轻轻落在白烁脸上,将她低垂的头抬起,那声音带着一丝莫名之意。

    “怎么会?”白烁的脸被抬起的一瞬,已经恢复了担忧和关切,“我的血其实没什么用,你不记得了?那次我刚吃了一棵百年灵芝,恰好遇见松鹤掌门伤重,我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其实……其实我的血不顶用的……你想啊,我要是真这么厉害,就不会到今日还是个散仙了……阿昭,咱们还是快回岛上,掌门灵力深厚,一定能救你!”

    重昭沉沉望着她,白烁脸上担忧无比,看不出一丝异样。

    一阵风吹来,白烁身后一阵凉意,这时她才惊觉,整个林中竟没有一丝活物的声音和气息。

    妈呀,早知如此,一开始发现这个假重昭不对劲的时候就扒拉着那个大妖怪好了!那妖怪再讨厌,也没面前这个东西恐怖!

    这时候,白烁竟对梵樾那张冰冷的脸格外思念。

    “那这些灵药,想必比当年的灵芝更有用,你说是不是?”一阵沉寂中,重昭把方才白烁拿出的丹药递到白烁嘴边,目光沉沉。

    白烁脸色一僵,再难保持平静,她哆嗦地看着送到嘴边的丹药,欲哭无泪。白烁啊白烁,你怎么这么蠢,找了这么个破理由!

    “我……我……”白烁支支吾吾,再找不出理由来。

    “阿烁,当年我们在岛上,你对我说过,同生共死……”重昭声音幽幽,那张染血的脸一点点靠近白烁颈边,“你忘了吗?”

    冰冷的气息吐在了白烁脖颈上,那张往日温柔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咬破自己的喉咙,白烁全身颤抖,手悄悄探向袖口。

    可重昭仿佛知道她所想,竟按住了她的手,继续向她的脖子靠近:“既然我要死了,不如阿烁,你陪我……一起吧!”

    重昭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猛地朝白烁脖子上咬去。

    “啊!大妖怪救命啊!”白烁呼吸一滞,全身冰凉,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

    一道银光闪过,重昭被狠狠扫倒在地,白烁被腾空拉起,落在了一个冰凉的怀抱中。

    “你倒不蠢,知道这时候能救你的,只有本殿。”冰凉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一丝调侃,落在白烁耳中却犹如天籁。

    她猛地睁开眼,瞅见面前那张淡漠又俊俏的脸,一把抱住:“呜呜呜呜,我的妈呀,你可算来了。”

    梵樾看着怀中一把鼻涕一把泪,犹如八爪鱼抱着自己的白烁,额上青筋直跳。

    他简直有病,才会忍不住出手救这个女人!

    “下去。”

    “我不!”白烁条件反射般拒绝,控诉一样指向不知何时站起、一脸阴沉的重昭,“他要吃我!”

    “你再啰唆,本殿不介意把你拱手送上给他吃。”梵樾的声音跟冰碴子一般,白烁一哆嗦,后知后觉想起面前这人也不是个好惹的,连忙手脚并用爬下来。

    “我下来了!我下来了!”白烁一步跳得老远,恨不得离这两个祸害八丈远。

    “身兼仙邪两气,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梵樾懒得再搭理白烁,冷冷朝重昭望去。

    “皓月殿主,只要你不插手,她的血,本君愿意分你一半。”

    重昭舔了舔嘴唇,看向白烁,眼中满是贪婪。

    梵樾朝白烁望来,仿佛对这邪物的提议有几分兴趣。白烁忍不住一抖,自救机制瞬间启动,叉腰指着重昭喝去:“呔!妖怪!你休得妖言惑众,我们皓月殿主风光霁月,才不会和你同流合污。”她一句吼完,讨好地朝梵樾笑笑,“殿主,我皮糙肉厚,不好吃。”

    见白烁拼命朝自己眨眼,要不是时机不对,梵樾简直要被这活宝气笑了。这天上地下,他还真没见过比眼前人还怕死的。

    “闭嘴,一边待着。”梵樾冷冷吐出几个字,看向不远处邪气沉沉的重昭,“本殿要她,何须与你这个不仙不妖的邪物联手。”

    “你!”这句话也不知触到了假重昭的哪片逆鳞,他脸色顿时阴沉无比,方才一身染血的白衣瞬间化为黑色,掌中化出一根通体漆黑的木杖。无数黑气在桃林四周弥漫,方才的仙家福地,霎时变得阴森可怖,邪气冲天。

    梵樾沉眉望着假重昭手中的木棍,眯了眯眼,诧异开口:“难怪本殿找不到你的气息,原来竟沦为了邪物。”

    桃林中,假重昭忍不住脸色一僵,棍指梵樾:“本君亦是天生神体,别以为你先苏醒,就能吞了本君!”

    “不过一块朽木,本殿吞你,天经地义。”

    假重昭看着不为所动的梵樾,却突然冷笑出声:“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别以为本君看不出来,你受了伤。否则方才,我又如何带得走她。”

    梵樾神情一顿,胸口炙热的火气噬咬着心脉,这邪物竟看出了他体内禁制发作。

    每逢月圆,他体内炙火都会侵袭心脉。为护心脉,他的妖力不过平时的五成,仅仅上君巅峰。

    白烁本来在一旁笑嘻嘻地看戏,见梵樾沉默,脸顿时挂得跟苦瓜一样。

    不是吧,这家伙带着伤?那还逞什么威风?当大佬当习惯了?不知道“苟”也是一种优良美德?

    “本来本君还想着先吞了这丫头,再去皓月殿找你,你既送上门,便和她一起做本君的灵药吧!”

    “就凭你?”梵樾不屑一顾。

    假重昭冷笑一声,再不多言,挥着木棍直朝梵樾额心而去。

    梵樾面不改色,掌心突然化出一根银链,那银链泛着莹莹白光,在他手中瞬间变得笔直,银链妖力飞舞,毫不迟疑迎上黑棍。

    仙、妖、邪三股力量在桃林上空交错,不远处,重昭还欲问尔昀个究竟,瞧见这三股力量,脸色一变。

    “阿烁!”重昭来不及多问,手持竹简飞速朝桃林的方向而去。

    “师弟!”尔昀一跺脚,连忙追去。

    银链黑棍交缠,两人横垒半空,一时僵持不下。忽然一旁的桃树枝蔓攒动,仿佛活了一般朝毫无防备的白烁缠去,阴冷的枝蔓瞬间将白烁缠住,白烁一声尖叫,被树枝拉着朝桃林深处而去,她脖上挂的竹笛落在地上。

    “啊!妖怪!救命啊!”

    银色锁链横空飞来,梵樾飞身而起将枝蔓斩断,接住下坠的白烁。那桃树发出呜咽之声,瞬间缩回枝条,假重昭抓住契机,一棍敲下,重重落在梵樾肩头。

    白烁只听得一声闷哼,梵樾抱着她落地,她一个趔趄,迅猛又乖觉地从梵樾身上爬下来。

    “我、我、我下来了!”

    身后劲风袭来,梵樾反手挥出银链挡住假重昭,把白烁推出:“走!”

    白烁被一道妖力托着退出半丈远,白烁下意识转身就跑,不知怎的,一回头,只见梵樾和假重昭僵持在半空,梵樾脸色微白,那木杖离梵樾的额心越来越近,她脚步一凝。

    半空中,重昭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本君本想吞了那女娃娃晋神,你既送上门来,吞了你也一样,哈哈哈!”

    他周身邪气大涨,一棒朝梵樾额心劈去。就在这时,一阵腻香飘来,重昭黑棍上的光芒忽地一弱,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却见白烁颤颤巍巍驾着一团云飞到他身后,一手拿着打开的瓷瓶,一手使劲朝自己的方向扇风。

    香气腻人,尽数入了假重昭鼻中,他持棍的手一抖,瞳孔全然变成黑色,脸庞狰狞无比:“找死!”

    他反手挥出一道黑色邪气朝白烁打去。

    以白烁的仙力,根本不可能躲过,她瞳中露出一抹恐惧,妈呀,我又要死了,早知道就悄悄溜走,不救那妖怪了!

    就在那木棍即将击中白烁的一瞬,梵樾身形一转,突然出现在白烁身前,硬生生接下这一棍,而后他袖口忽然飞出一只木猪,化为半丈大小。木猪金色的翅膀舞出强大的妖力击中假重昭胸口,假重昭胸口破出一块大洞,却无血溅出,假重昭低头看着胸口的破洞,怒吼一声,身体消失,化为一团阴邪的黑气消散在原地。

    “走!”梵樾再不恋战,收回木猪,抱住白烁,化为一道流光朝桃林外而去。

    在假重昭化为黑气的一瞬,火冰岛外铺天盖地的邪气破开一道缝隙,拼命镇压邪气的流云弟子瞧见契机,朝岛内冲来。

    与此同时,两道仙光直朝桃林正中而来。

    一道妖光闪过,梵樾、白烁落地。不远处海浪咆哮,此处已是火冰岛最外围。

    “你没事吧?”白烁见梵樾脸色微白,想起方才梵樾为她受了两棍,连忙去扶。梵樾拂袖,十分有意地错过她这一扶。

    白烁善良的手僵在半空,她看着一脸嫌弃的梵樾,尴尬地收回,在腰上擦了擦。她心有余悸地朝阴森的桃林方向望了一眼:“好险好险,亏得我还留了一瓶万灵醉防身,不然准被那怪物吞了。”

    梵樾轻哼:“你倒是不蠢。你是何时发现那重昭是假的?”

    “殿主时时提醒,我想蠢都难啊。”白烁义正词严。

    “本殿何时提醒你了?”梵樾挑眉。

    “殿主可别不承认,您一出现便说……”白烁奉承道,“他一招就能识出你的身份,其实是在告诉我,他不应该认出你。我虽修仙的时间短,但也知皓月殿主极少现于人前,一个偏远仙岛才修了三年仙的弟子,怎么可能仅凭一招就能认出您呢?”

    白烁顿了顿,忽然瞅向梵樾:“还有,殿主在那泉边对我出手,其实是想救我吧?”

    梵樾眯了眯眼:“就算本殿不提醒,你也早就知道他是假的了吧。”

    白烁嘿嘿一笑,倒是没否认:“我和阿昭一起长大,我怎会认不出来他。再说了,阿昭绝不会让我用万灵醉去对付那只白虎,陷入险地。他一出现,我就觉得他不对劲,拿万灵醉出来,不过是想试探试探他。”

    白烁说得头头是道,一转头,却见梵樾古怪地望着自己。

    “殿主?”

    梵樾突然开口:“本殿是谁?”

    白烁心底一抖,迎上梵樾目光,轻声开口:“皓月殿之主。”

    “还有呢?”

    白烁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脑子里迅速把今日发生的一切过了一遍。

    阿昭受伤,她在书阁找到典籍,来火冰岛寻宝,诡异的邪物,还有那邪物化作重昭出现,她平静的修仙日子在今日简直跌宕起伏。白烁心里头千头万绪,只想快些逃离这鬼地方,把发生的一切告诉重昭,让师门有所应对,但她方才所有仙力已经用完,想回缥缈岛,只能靠眼前的人了。

    白烁稳下心神,向梵樾抱拳,纯良地扯出个笑容:“木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梵樾盯着白烁,目光玩味:“你不是一向喜欢装傻充愣,今日怎么不装了?”

    “殿主身前,白烁岂敢瞒骗。”

    “说人话。”

    白烁深吸一口气:“我怕死。”

    梵樾一愣。

    “缥缈岛虽然偏僻,却也不是不知三界中事。殿主您妖力高绝,可方才那邪物与殿主交手,却不落下风,这么一个人物,为什么要化作重昭的样子,引我去那泉眼,而不是一巴掌拍死我?他不杀我,一定是我身上有他想得到的东西,所以他才用阿昭的身份接近我,只不过他还未成功,便被殿主打断了。”

    她的血?梵樾眼底一动,两人目光交错,想起三年前木啸山发生的事,心底皆是明了,但都没有点破。

    “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何本殿的术法对你无用?”

    白烁被问得一愣,她也想知道啊,阿昭被这皓月殿主施了法,什么都忘记了,可梵樾的法术却对她全然无效。

    白烁直白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梵樾皱眉,虽不信却懒得多说。

    “本殿看你不是长寿之命,要想多活几年,回人间吧。”

    “为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虽然普普通通,一身血肉却是天地灵丹,今日能招来这邪物,将来也少不得会碰上,既无力自保,不如做个凡人。”

    “只要我好好待在缥缈岛,自然安全得很。”白烁嘟囔。

    “愚蠢。”梵樾懒得再理白烁,转身就走,却被白烁拉住了衣摆。

    “梵……梵殿主!”

    梵樾皱眉,冷冷扫向白烁的手,白烁抖了抖,却没收回,她仰着头,看向梵樾,眼底带着微微亮光。

    梵樾心底生出些许怪异的感觉,竟不自觉低下头,迎上了白烁的眼。

    “我……我有个不情之请……”白烁一副扭捏模样,“殿主,难得咱们有缘分……”她伸出一个手指头,飞快道,“要不你再帮我一次。我方才为了救您,仙力都用完了,您劳驾,送我回缥缈岛吧……”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梵樾脸色更黑。白烁也不知她哪句话说错了,无辜抬头:“梵殿……”

    没等她再开口,梵樾就头也不回地离去:“自己滚回去。”

    他就没见过比白烁还不要脸的人!

    “哎!殿主!”

    “白烁!”

    白烁还欲再争取一番,忽然几道仙力闪过,十数位缥缈弟子落在白烁身前,朝她走来。

    白烁心底一紧,连忙回头,已经不见梵樾身影,她松了口气,还没开口,为首弟子劈头盖脸问来。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采炼丹的药材。诸位师兄,你们怎么会……”

    “你可看见尔昀师姐和重昭师弟?”

    白烁脸色一变:“什么?阿昭也来了这座岛?他怎么会来这鬼地方?”

    “岛上出事了。白烁,你速回山门,我等有师命在身,不便多说。”十二位流云弟子神色凝重,并不多言,化为流光朝岛内深处而去。

    两道仙力划过,落在方才梵樾和邪气交战之地,正是重昭和尔昀。

    地上一片打斗痕迹,还落着一支竹笛。

    “阿烁!”重昭上前一步,拾起竹笛,神色焦急,忍不住大喊,“阿烁!阿烁!”

    见重昭心神大乱,尔昀忍不住道:“师弟,白烁机灵得很,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是快找到那邪物……”

    “这竹笛是我送给阿烁的,她不会随便扔下,一定是出事了!”

    重昭话音未落,两人身后的桃林仿佛活了一般,无数枝条伸着触角朝重昭和尔昀而来。

    “啊!”重昭一转头,只见尔昀被一根枝蔓触角,朝桃林深处拉去。

    “师姐!”重昭怒吼一声,挥剑欲救尔昀,却被树根枝蔓缠住,他掌心一动,挥出仙剑斩断了他和尔昀身上的枝蔓。一道邪气从林中涌出,击在尔昀身上,尔昀一声闷哼,朝地上倒去,重昭连忙去接。

    就在这时,邪气化为实体,出现在重昭身后,重昭转身,瞧见那邪体的面容,神情一愣,一时忘了动作。邪体再次挥出黑棍,重昭一声闷哼,朝地上倒去。

    十二道仙力划过,流云十二弟子落在方才那桃林中,数道黑气霎时涌出,裹住这十二名弟子,只听得数声哀号,十二弟子瞬间面容枯槁,全身仙力被吸干,倒在地上。

    “阿昭!”

    火冰岛边缘,白烁听见不远处惨叫声响起,毫不犹豫转身朝岛内跑去。

    梵樾伸手一拦,皱眉:“方才我伤的不过是他的分身,你现在回去,无异于送死。”

    “不用你……”白烁脱口而出,被梵樾一拦却回过神来,恳求道,“殿主,阿昭不是那邪物的对手,请……”

    “一个仙门弟子的死活,与本殿何干。”没等白烁开口,梵樾已冷冷拒绝,“你若找死,也与本殿无关。”

    梵樾转身就走。

    “只要你肯出手,我就告诉你他的弱点!”白烁深吸一口气,冷静开口,“殿主,你不就是为了那邪物而来的吗?”

    梵樾脚步一顿,缓缓转身。

    滴答、滴答、滴答……

    黑暗中,水滴溅落的声音清晰无比。重昭艰难地睁开眼,只觉一阵眩晕,入目是一方水洞,洞中钟乳林立,洞正中扎根着一棵漆黑的参天大树,地上遍布黑色的枝蔓,密密麻麻,阴森而诡谲。

    重昭被困在一株树干上,不远处,尔昀闭着眼,虚弱地被枝蔓绑在另一株树干上。

    “尔昀!”重昭掌心一动,就要召出仙剑砍断枝蔓,却觉丹田处空荡荡的,使不出一丝仙力。

    怎么会?他的仙力呢!

    重昭心中一骇,这才感知胸口一阵锥心的疼痛,低头一看,只见一只尖利的蔓刺正刺在他胸口,源源不断地将他体内金丹的灵力通过蔓刺传向那黑色的参天大树顶端。随着仙力不断被攫取,黑色大树周身的邪气愈加浓厚。

    重昭神情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师弟……”不远处,尔昀缓缓转醒,瞧见重昭的处境,惊惶的神情立刻变成了急切,她欲奋力挣脱束缚,一枝蔓条抽打在她身上,一道血痕落在她手腕,她痛呼一声,脸色愈加苍白,然她并未停止,仍在不停催动体内仙力挣脱束缚。

    随着尔昀的异动,数根枝蔓骤然发动,化成尖刺对准了尔昀周身。

    “师姐,不要动!”重昭沉沉喝来,阻止了尔昀。

    尔昀望着眼前邪气缠绕的巨树,看向重昭,喃喃道:“它在吸你的真元,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菩提。”重昭抬头,“如果我没猜错,就是它伤了师叔,毁了岛上的惊天阵。”

    “菩提?”尔昀难以置信,“菩提不是神界的神树吗?这分明是棵邪树!”

    “师叔说过,数年前天火降在这座岛上,岛上数年火乱不止,后来整个火冰岛的生灵都被大火焚烧。想来当初的天火就是这棵菩提树,或许当初它落下时只是一棵神力浩瀚的神木,但这些年它吸尽岛上的生灵,神木沁血,生了神智,已经化成了邪祟。”重昭抬头,望向邪气重重的菩提树,一叹,“师父耗尽一身修为将它封印,看来还是失败了,它比当年更强大了。”

    “爹……”尔昀望着邪树,眼眶发红,紧握的手几欲沁出血来,“就是它害死了爹!”

    忽然尔昀神色一变:“竹简!”

    尔昀费力地在袖中一掏,果然,那个集结了缥缈派全岛先辈灵力的竹简消失不见了。

    “师弟,竹简不见了!”尔昀脸色惨白,眼中再没了希望,重昭亦神色一变。

    这菩提邪木阻挡了所有东海和外界的联系,连师叔都不是它的对手,镇派竹简是最后诛杀它的希望,连竹简都被夺走,东海和缥缈岛再无生机。

    洞内一阵沉默,许久,重昭缓缓开口,他低头看着胸前的蔓刺,眼中视死如归:“上君的真元自爆能惊动天地灵气,或许我可以……”

    “师弟,不可!”尔昀神色剧变,还未来得及劝阻,一道阴沉的声音突然在洞中响起。

    “想不到缥缈派还出了你这么个硬骨头。”一道阴风刮过,一团黑影落在不远处,它全身被邪气笼罩,藏在斗篷之下,看不清面目,它掌中把玩着那方竹简,随后往虚空中一扔,“这东西我已经放进了本命神木之中,为我所用。所谓东海缥缈,不过就这么点不入流的下等仙器罢了。”

    它幽幽朝重昭走来,伸出手将重昭胸口的蔓刺拉出,将那浓郁的真元之力舔舐了一口,随即飞快又将蔓刺插入,全然不顾重昭胸口喷射的鲜血。

    重昭闷哼一声,脸色愈加惨白,尔昀一声尖叫:“邪物!住手!”

    菩提木桀桀沉笑一声:“不愧是绝佳的灵体,真是可口。别想了,本君的修为已是半神,要是自爆真元有用,松风那废物早就爆了,何必还让你们几个后辈拿着镇派竹简来这里。”

    它看着重昭胸口金色的真元,声音中竟带了一丝嫌弃:“虽是可口,除了疗伤却无大用,比那女娃娃的血可差远了。”

    重昭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抬头:“你怎么会知道阿昭她的血……”

    重昭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底蕴着巨怒,一字一句地开口:“不准动她!否则我……”

    “你什么?连自己都保不了的废物,能做什么?”菩提木冷哼一声,“要不是直取真元会引发真元爆体碎裂,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待本君吸干了你的真元,捉了那女娃娃回来,整个东海都将是我的……不……”菩提木望向大树树冠外黑沉沉的天空,“整个三界都是我的!”

    重昭眼中血红,被枝蔓困住的双手挣出了血痕。忽然菩提木神色一定,虚空望向水洞外一处,也不知它听到了什么,它轻咦一声看向重昭,莫名怪笑了一声:“还真有为了你不怕死的,小子,待本君晋了神,会赏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菩提木消失在原地,重昭脸色一变:“阿烁!”

    “什么皓月殿主,就是个忘恩负义的胆小鬼!”

    桃林中,白烁深一脚浅一脚,一个人偷摸摸寻回林中:“都说了有办法治住那邪祟,他竟然还跑了!胆小鬼!臭妖怪!老龟果然说的对,长得好看的妖精都不能信!”

    “阿昭?阿昭?”白烁小声地在林中呼唤,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道符,那符化作一个剪纸小人,困顿不已。

    “快,替我嗅嗅阿昭的气息,找到他。”小纸人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懒得挪动。

    “阿昭有危险!等找到他,给你喝灵露!”小纸人一听有灵露喝,顿时站直,朝四野闻了闻,随后朝一处飘去,白烁赶紧跟在纸人身后。

    幽暗的林中,一双幽暗的眼盯着白烁,并不动手,反而消失在原地。

    火冰岛边缘,潮水拍打着海岸,岛外仍被那道邪气天幕所笼罩。梵樾立在岸边,眉头微皱,欲朝天际而去。

    “你真的不帮她?要是龙三取了她的血,早你一步晋神,反过来吞噬你,你的神魂就会消失……”

    金猪从梵樾袖中飞出,叼住了他的衣袖。

    “方才进去的缥缈十二弟子,已经都死了,他吸了这些仙人的灵气,伤已经痊愈。她的血除非自己心甘情愿献祭,强取毫无用处。方才我对上的不过是他的分身,也只能险险伤他,月圆之日,我的妖力只能发挥五成,就算我去,也救不回那个仙门弟子,况且……”重昭声音一淡,“两个仙人,不值得本殿冒险。如今我已经知道他的藏身之处,待我妖力恢复,再来夺回这一块菩提木分身便是。”

    梵樾随手将金猪收入袖中,一道妖力划破半空,黑幕被劈开一道缝隙,梵樾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不远处,一团黑气现身,望着梵樾远离,诡异低笑一声,消失在原地。

    水洞中,蔓刺仍在吸着重昭的真元供养菩提木,重昭不断凝聚灵力,却毫无办法。

    忽然,一道小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阿昭……阿昭!”

    重昭转头,只见白烁顶着片大树叶在头顶,猫在不远处的树干后叫他。

    重昭脸一白,连被邪祟插心时都没现在白得彻底,他整个人朝白烁的方向拱,眼底的愤怒要爆炸:“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来的!还不快走!走啊,离开这座岛!”

    一旁的尔昀本瞧见白烁也一脸震惊,瞧见重昭的失态,唇角一咬,转过头,眼中露出些许愤怒和受伤。

    “我来救你啊。师兄他们说你和师姐也来这座岛了。”白烁顶着树叶快速朝重昭挪来,一边望着四周诡异的枝蔓一边嘟囔,“这是什么鬼地方,是老龟给我的小纸人带我来的,平日里净赖我灵露喝,关键时候还能顶点用。”

    白烁终于挪到了重昭身前,这时她才瞧见重昭胸口那根尖锐的蔓刺,脸色大变,树叶一扔,再不顾及会不会被发现,大跑两步到重昭身前。

    “这是什么东西?”

    白烁眼都急红了,连忙伸手去拔,但那蔓刺仍在重昭胸前纹丝不动,白烁的手瞬间被蔓刺扎破,染得血红。

    “你来有什么用,连我和师弟都对付不了的邪祟,你一个半仙能如何?”尔昀没好气道。

    白烁不为所动,幻出一把小匕首砍着枝蔓,眉头拧成一团。

    “阿烁,你快走,这邪祟是上古神木菩提所化,我们不是对手。你快回岛上通知掌门师叔,师叔仙力高强,一定有办法。”

    重昭说得认真,尔昀一愣,二叔明明不敌那菩提邪木……随即她明白过来,重昭在骗白烁,希望她能离开。尔昀心底难过,平日里她虽张扬跋扈,却非无良知,他们生死难料,或许整个缥缈岛都将覆灭在这场灾难中,白烁一个半仙,比凡人强不了多少,能活就活,能逃就逃吧……要是能和重昭师弟死在一块,千百年后,也是仙族一段佳话。

    “你一个废物,帮不上忙,别在这儿误事,还不滚回岛上报信。”尔昀头一扬,冷冰冰开口。

    重昭却明白尔昀话中意思,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白烁,你听见没有!我让你快……”

    “闭嘴!”白烁突然开口,转头看向尔昀,目光清冷。

    尔昀被白烁的目光一震,话语堵在嗓中,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小小的半仙震慑了,恼羞不已,还要开口:“你……”

    “我让你闭嘴。”白烁冷声开口,“对,我是个小小的半仙,但至少我没被人困在这里动弹不得,你除了在这儿说废话,什么都做不了。咱俩到底谁更废物?”

    “你!”尔昀气得无语,她难得发回慈悲心,这白烁竟如此不知好歹。

    见白烁冷了脸,重昭欲帮尔昀解释:“阿烁,师姐她……”

    “阿昭,你别帮她解释,她平日里欺辱我还少吗?”白烁看向尔昀,面带鄙夷,“尔昀师姐,你要不是有个掌门爹,又被岛上的灵宝养着,你以为你能成为流云弟子?什么缥缈岛双杰,你凭什么和阿昭比。”

    尔昀活了百年,何曾受过这种侮辱,气得浑身颤抖。重昭看着一副得理不饶人的白烁,面上虽生气,还是忍不住道:“阿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和师姐置气,趁那邪祟回来前,你快走……”

    重昭话音未落,突然大吼一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白袍,原是那蔓刺重重刺进重昭胸口,他金黄的内丹被戳破,大量的灵力真元不断被吸进菩提树中,重昭胸前霎时鲜血淋漓。

    “阿昭!”白烁再顾不得和尔昀斗嘴,忙扶住重昭,可重昭眼中的生气渐失,那蔓刺还在源源不断地攫取着他的生机。

    “师弟!阿昭师弟!”尔昀无比急切,却毫无办法,“白烁,你快回岛上,只有师叔,现在也许只有师叔……”

    “闭嘴,你当我是傻子,掌门要是没出事,东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会让你们和十二流云弟子涉险来这鬼地方?”白烁冷冷地打断尔昀,“我不会让阿昭死,别吵。”

    尔昀怔住,只见白烁拿起匕首就朝掌心划去。

    “不行!阿烁,住手!”重昭一眼就看出白烁要用她的灵血救自己,虚弱又急切地阻止。可白烁毫不犹豫将掌心落在重昭胸前,鲜血不断涌入重昭内丹中,重昭脸色迅速恢复红润,尔昀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白烁这个连仙都修不了的废物,她的血竟能生死人肉白骨!

    洞中的时间仿佛静止,但其实不过须臾,可就在这须臾之间,白烁身体里的鲜血几乎过半灌入了重昭体内。重昭望着脸色苍白的白烁,抬手抚上了她的颈。

    “够了,阿烁啊……真是谢谢你的血了……”

    重昭的声音莫名有些诡谲阴沉,忽然他一掌拍在白烁肩上,白烁犹如断线的风筝般飞出,重重落在地上。

    “阿昭……”白烁大口大口的血吐出,满是震惊地望向重昭。

    “师弟?”尔昀也一脸呆愣,不知所措。

    只见重昭狂笑不止,他握住插入胸口的蔓刺,毫不费力地拔出,一把扔到地上,而捆在他身上的菩提枝蔓则飞速褪去,光芒一闪,重昭化作身着斗篷,脸覆面具的邪木菩提。他周身上下邪力涌动,比方才在林中和梵樾打斗时强了数倍。

    “菩提邪木!”尔昀失声喊出,菩提什么时候化成了师弟,她怎么毫无察觉?

    “想不到区区下三界之地,竟会生出你这种天地灵血来。这些年我吸尽东海的灵气,仍不能触到神的边界,你的血竟能让我金丹大成。”菩提木感受着体内强大的力量,狂笑出声。

    白烁脸色惨白,以她的灵力,方才菩提这一掌几乎断了她的生机,她气息奄奄:“阿……阿昭……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都死到临头了,还记挂他?也对,若不是他,本君如何能骗得你心甘情愿献祭灵血。看在你对本君晋神有大功的分儿上,本君成全你们这对苦鸳鸯,让你死得瞑目。”

    菩提一挥手,周围邪气散去,他身后数米开外才是真正的菩提树心,重昭仍被枝蔓紧紧锁着,尖锐的蔓刺插入他的胸口,而他胸前那颗金丹只剩下微弱的光亮,俨然已是油尽灯枯之像。

    重昭虚弱地抬头,朝地上的白烁伸出手:“阿烁,快……快走……”

    “菩提,你已经拿了我的血,只要你放了重昭,我愿意把我体内剩下的血都献祭给你。”白烁抬头恳求。

    “你的血本君已经取了,他的金丹我也一样要拿回。”菩提冷笑一声,“不过是本君手中鱼肉,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君谈条件。”

    菩提抬手一挥,半空中的枝蔓化成尖锐刺尖,朝白烁刺来。

    “皓月殿主与我有故,你若杀了我,就不怕惹怒他?”关键时刻,白烁奋力吼出。

    皓月殿主?妖界半神?

    重昭一愣,尔昀无语。这白烁失心疯了不成,说什么胡话?

    刺来的枝蔓在空中倏然一滞,见菩提停手,白烁刚露出喜色,却听见一道不屑的笑声从面具下传来。

    “女娃娃,妖族无情,你当真以为为了你这么个半仙,他会冒险?”

    “怎么不会?连你都想得到我的血,这世间想晋神的可不只是你!”

    菩提声音一抬:“你用你的血和他做了交易?”

    “是!”白烁再不啰唆,朝半空中洞口的光线处大喊一声,“殿主!”

    洞口处毫无动静。

    “殿主!皓月殿主!”

    白烁一声比一声大,重昭、尔昀循着白烁的声音朝上望,可无论白烁怎么呼唤,那只窥得一线天光的地方始终不见一丝回应。

    回应她的只有菩提得意张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那面具下不知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他掌心一抬,无数枝蔓骤然飞起,将白烁捆住抬飞至半空,他一步步朝白烁走来,幽幽开口。

    “丫头,本君在这世上活的年岁可比你长多了,你以为就凭你那个废纸人,能找到本君真身所在?而我又真的相信梵樾会放弃吞噬我?你们俩那点小把戏瞒不过本君。我既然能让你进来,那别人自然进不来。整个火冰岛都是我的菩提真身所化,你们已经被封印在我的真身之中,我如今已是半神巅峰,三界无神,没有人能破开我的结界,包括你那个皓月殿主。”

    桃林正中,古木之下,梵樾红衣飞扬,一方水洞咫尺可见,他却停住了脚步。

    “你怎么停下了,她就在下面!进去啊。”金猪飞在半空喊。

    “进不去。”梵樾开口,只见他抬手一挥,红色妖力闪出,逼出了黑色结界,那结界将水洞周围数米牢牢护住。梵樾闭眼,更强大的妖力凝聚于手挥出击在结界上,但整个结界仍纹丝不动。

    “难怪他的力量比龙二强这么多,它吞噬了这座岛上所有生灵,如今这座岛,就是它。”梵樾沉下眼,龙一猪张大猪嘴,扑闪的翅膀僵在半空。

    水洞内,菩提干瘪的手捏在白烁脖子上,面具下那双眼幽暗阴沉,他畅快地叹息。

    “不过,本君还真是要多谢你的血,仙途多苦难,能死在本君手中,也不枉你来人世走一遭了。”菩提掌中邪气骤起。

    “阿烁……”被困在菩提树下的重昭见白烁生死一线,用尽全力想拔出胸口的蔓刺,可胸口哪怕鲜血淋漓,那蔓刺却纹丝不动。见菩提的手用力朝白烁纤细的脖子扭去,重昭眼底终于绝望,“阿烁!”

    “我来人世走一遭,可不是为了你这个糟老头。”半空中,本已低垂着眼的白烁突然抬头,目光清明,“我白烁就算是只蝼蚁,但死在你手里,却不是我的命……梵樾!”

    就在那邪气落在白烁额头的一瞬,她的眉心骤然现出一道暗红的月亮印记,一道浑厚的妖力从月中射出,漫天红色灵力如星光一般凝聚成一道红色人影,那人影一掌落在菩提身上。这一掌的力量如引子一般从邪菩提身体里引出无数道红色妖力,“轰”的一声,邪菩提体内一声爆炸,整个洞中白光一闪,邪菩提如脱线的木偶一般被炸飞在地。

    漫天灵力中,梵樾抱着虚弱的白烁,如神灵一般落在地上。

    他随手一挥,斩断了绑着重昭、尔昀二人的菩提枝蔓。

    重昭虚弱地倒地。

    “师弟!”尔昀连忙跑来将重昭扶起,却按住欲奔向白烁的重昭,警惕地望着梵樾。

    她虽不识皓月殿主,但面前人这一身可怕的妖力,她还是感知得出来。

    “瞪什么瞪?眼大啊你?第一回我就没上当,难不成第二回我就变蠢了?”

    形势虽瞬间逆转,白烁却丝毫不敢忘记前几次的教训,麻溜地从梵樾身上爬下来,随意抹去嘴边的血迹,朝地上震惊的邪菩提咧嘴一笑。

    “你……我身体里怎么会有梵樾的妖力?为什么!”邪菩提周身被纯正的红色妖力所笼罩,不远处的菩提树心燃起一道红色火焰,邪菩提一口血吐出,感觉到本体正在被这股火焰所吞噬,这是梵樾在融合自己!

    “因为你蠢。”梵樾淡淡开口,目光落在一旁叉着腰神气无比的白烁身上,挑了挑眉,“或者说,你倒霉,遇到了一个活得比你短,却比你聪明的废物。”

    一个时辰前,火冰岛岸边,梵樾头都懒得回,凉凉开口。

    “你要找死自己去,本尊可不奉陪,你仙界和他相争,本尊乐得看戏。”

    “你要是不帮我,我现在就跑回去,把我的血给他,让他成功晋那个什么神,到时候你们两个妖怪谁吃谁就不一定了!”白烁大喊,见梵樾转头看向自己,连忙往后跳了两步,头一仰,“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你可是堂堂妖族皓月殿主,比我的命值钱多了!”

    见白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嘴脸,梵樾倒气笑了:“知道他的弱点?你以为他真是什么邪祟?他是上古神木菩提所化,灵通九窍,他早就吞掉了这座岛,方才我们遇到的不过是他所化的一个分身。连我都找不到他本体所在,你一个区区半仙,能奈他何?”

    “他想吃我,就是他的弱点。”白烁嘿嘿一笑,眨眨眼,“殿主,咱们合计合计呗。”

    水洞中,白烁本来一脸得意扬扬,听得梵樾那一句“废物”,登时垮下脸:“喂喂喂,妖怪,你会不会夸人……”迎上梵樾清冷的眼,白烁心底一怵,忙噤声转头,看向邪菩提,“糟老头,这人啊……不对,这仙啊……呸呸呸,这邪祟啊,可不是活得越久就越聪明,我早就猜到了,只要我回来救阿昭,你一定还会诓我。可我的血只有自己心甘情愿献祭才有用,如果我是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心甘情愿献祭呢?”

    白烁收起脸上的笑容:“阿昭的命。可要是你拿着他的命威胁我,反正献祭也是死,不献祭也是死,你知道我是个聪明人,所以这个方法对我没用,只有让我自己找到阿昭,看到他性命垂危,我才会不顾一切地救他。”

    白烁在原地踱了两步,低头对上邪菩提的面具脸:“连皓月殿主都找不到你的老窝,我那个一阵风就能刮散的小纸人却能找到,所以……从踏进这个水洞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困在菩提木下的不是真正的阿昭。不过没关系,他不是阿昭,却是你菩提木的本体。你不是奇怪为什么你体内会有皓月殿主的妖力吗?因为我把他的本源妖力引入了我的内丹中,你在吸走我的血的同时,也吸进了你的催命符。”

    随着白烁缓缓道来,不远处的菩提树心也被焚烧得只剩一星半点。邪菩提周身被梵樾的妖力所化,身躯渐渐透明,他望向白烁,满眼怨毒:“好毒辣的丫头,好深的心计,整日捕鹰,本君竟也有被鹰啄眼的一日,倒是我小瞧了你。”

    “好说。”白烁一拍手,朝重昭走去,又朝身后摆摆手,“殿主,这块坏木头就交给你了,咱们银货两讫。走,阿昭,回家!”

    白烁笑嘻嘻朝重昭走去。

    “阿烁!躲开!”重昭近在咫尺,白烁却从他眼底看到莫名的惊惧,她还没回过神,一道白光自身后袭来,白烁连头发丝都能感受到身后那恐怖至极的仙力攻击,头皮发麻到动弹不得!

    重昭挣脱尔昀,朝白烁奔去。

    在白光骤起的一瞬,梵樾掌中银链就已脱手而出,银链和重昭同时抵达白烁身边,重昭抱起白烁惊险跃起躲过白光,可那白光一击未中,却未停顿,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尔昀卷起,落在被焚烧得只剩下一星点火光的菩提树心下。在白光的笼罩下,菩提树心死灰复燃,幽幽黑光重新亮起。

    银链在白烁身边扑了个空,怏怏飞回了梵樾手中。梵樾淡淡看了眼不堪大用的银链,轻哼一声,银链委屈地一抖,挺尸装死。

    白烁和重昭望向菩提树心处,白光散去,只见那原本虚弱得只剩一口气的邪菩提一手掐住尔昀的脖子,另一只手中赫然握着一根通体莹玉的竹简,而方才那道可怖的仙力,正是从竹简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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