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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将展张伯驹所捐《平复帖》等国宝,单霁翔称一直感念于心
“澎湃新闻”获悉,故宫博物院筹备甚久的“张伯驹捐献文物精品展”或将在今春展出。
张伯驹是我国近现代著名的文物收藏家。他收藏中国古代书画,最初是出于爱好,后来则是为了保护重要文物不外流。为了收购晋代陆机的《平复帖》、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等,不惜花费重金,变卖家产,甚至四处借贷。1956年,张伯驹与夫人潘素从30年的收藏中选出晋代陆机的《平复帖》、唐代杜牧的《张好好诗》等8件精品,无偿捐献给国家。国家特颁发“褒奖状”给张伯驹夫妇,表彰其对文物保护与捐献的卓著贡献。故宫博物院共计收藏有张伯驹《丛碧书画录》著录的古代书画22件,几乎件件堪称中国艺术史上的璀璨明珠。
故宫博物院院长单霁翔此前曾专门撰文表示,对于张伯驹的贡献,故宫博物院一直感念于心。自1998年张伯驹先生诞辰100周年以来,故宫博物院及相关机构陆续推出了系列纪念活动,以深切缅怀其高尚的品格,纪念其化私为公的奉献精神和对我国文化事业做出的巨大贡献。故宫博物院将永远铭记这位一生为国宝永存神州,做出了非凡贡献的传奇人物。
年轻时的张伯驹及夫人潘素
张伯驹(1898—1982年),原名张家骐,字丛碧,号游春主人、好好先生,河南项城人。工诗词书画,对戏剧亦有研究,著有《丛碧词》、《红毹纪梦诗注》等书。1918年毕业于袁世凯混成模范团骑兵科,毕业后任安武军全军营务处提调、陕西督军公署参议,后任盐业银行董事、总稽核。抗日战争胜利后,历任华北文法学院教授、故宫博物院专门委员、北平市美术分会理事长。新中国成立后任国家文物局鉴定委员会委员、第一届北京市政协委员。1962—1966年任吉林省博物馆副研究员、副馆长。1972年被聘为中央文史馆馆员。1982年2月26日病逝于北京。张伯驹早年即喜收藏,所藏法书名画甚众,多为旷世绝品。新中国成立后,他将藏品捐献给国家,这些藏品大部分入藏故宫博物院。
如晋代陆机《平复帖》是我国传世文物中最早的一件名人手迹;隋代展子虔《游春图》为传世最早的一幅独立山水画。其余如唐代杜牧《张好好诗》、唐代李白《上阳台帖》、宋代黄庭坚《诸上座帖》、宋代赵佶《雪江归棹图》等,都是我国艺术史上的重要文物。这其中,陆机《平复帖》、唐代杜牧《张好好诗》、宋代范仲淹《道服赞》、宋代黄庭坚《诸上座帖》等8件古代法书精品是1956年由张伯驹、潘素夫妇捐赠国家的,国家文物局后调拨故宫博物院;隋·展子虔《游春图》、宋代赵佶《雪江归棹图》、明代唐寅《王蜀宫妓图》等是张伯驹让与国家,国家文物局收购后陆续调拨故宫博物院的;唐·李白《上阳台帖》则系张伯驹赠与毛泽东主席,1958年中央人民政府主席办公室将其调拨故宫博物院。另外,故宫博物院还于1959年购买了张伯驹曾收藏的宋·赵孟坚《行书自书诗》。
唐李白《上阳台帖》故宫博物院馆藏
这其中,关于《平复帖》和《游春图》的收购,张伯驹最为庆幸与得意。《平复帖》入手后,遂把自己的书房唤做“平复堂”;而得到《游春图》后,自己便号为“游春主人”。当然,为此也留下了惊心动魄的故事。
三购《平复帖》
《平复帖》是20世纪30年代张伯驹参观湖北赈灾书画展览会时遇到的,这件作品长不足一尺,只有9行草书,古朴之貌,实为传世书法所未有。前有白绢墨笔题签,笔法风格与《万岁通天帖》中每家帖前小字标题相似,显然这是唐人所题。唐人题签旁边又有宋徽宗用泥金所书的瘦金体题签,下押双龙小玺。另外画面上有“宣和”、“政和”等历代的收藏印记。
西晋陆机《平复帖》故宫博物院馆藏
张伯驹可谓一见倾心,然后便托古董商人韩某向《平复帖》的主人末代王孙溥儒询问转让价格。得到的回复是,溥心畬开价银元20万。当时张伯驹没有那么多钱,只好作罢。但是心有不甘。想想在这之前,溥心畬所藏的唐人韩幹画作《照夜白图》被日本人买走,而后又转手卖给了英国古董商人戴维德,自此流失海外(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又被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购得)。
东晋王羲之《姨母帖》辽宁省博物馆藏(《万岁通天帖》卷首)
后来,叶恭绰举办“上海文献展览会”,张大千、张伯驹都出席参加。此时张伯驹又请张大千向溥心畬说合,愿以六万大洋求购。但溥心畬的回复依然是要价20万,又作罢。
1937年腊月,溥心畬母亲去世。当张伯驹得知溥心畬为母治丧急需用钱的消息后,便拜托傅增湘促成收购《平复帖》的事情。张伯驹也不想乘人之危,就表示“溥先生急用钱,我可帮助一万元,《平复帖》权当抵押之物”。没想到,溥心畬的意思是不用抵押了,直接要价四万大洋。如此三次求购,《平复帖》终于到了张伯驹手中。
《平复帖》唐人题签与宋徽宗泥金题签
而后,为了躲避日本人对这件宝物的觊觎,他携家人南逃,《平复帖》被他缝入衣被,片刻不离身。到了上海,他仍因为自己的收藏遭到绑架,但他宁被“撕票”,也不交出国宝,僵持近8个月,夫人四处筹措了20根金条,才把他赎回来。
在捐献《平复帖》二十二年后,张伯驹在《陆士衡平复帖》一文中写到,“在昔欲阻《照夜白》出国而未能,此则终了宿愿,亦吾生之大事。而沅叔先生(傅增湘)之功,则更为不可泯没者也。”
卖房产,留住《游春图》
如果说《平复帖》的收得是终了张伯驹一个宿愿,那么购藏《游春图》则是他最为振奋的事情。
隋代展子虔《游春图》故宫博物院馆藏
《游春图》为隋代大画家展子虔所绘,画面题签为宋徽宗所书。因此,自宣和以迄元明清,流传有绪。又证以敦煌石室,六朝壁画山水,与此卷画法相同。此画民国初为北京古董商人马霁川所得。张伯驹得知后,立刻前往探询。不料,马霁川要价八百两黄金。对于这样珍贵的文物,张伯驹认为不宜私人收藏,更不能使其流失海外,应归故宫博物院。于是找到当时留守北京的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表示故宫应该将此画买下。而得到马衡的回复是“故宫博物院经费困难,难以周转。”无奈之下,张伯驹自己去找马霁川,向他讲了此卷流传历史及其重要价值,并警告:“此卷不能出境,以免流失海外。”马霁川此时并不一定听张伯驹的,但也心存顾虑,不敢轻易让出此卷。后经张伯驹的好友墨宝斋主人马宝山出面洽商,最终以二百两黄金谈定。
但1945年的张伯驹屡收宋元巨迹,手头拮据,哪里还有这二百两黄金。情急之下,只好忍痛将弓弦胡同原购李莲英的一处占地十三亩的房院出售,凑足二百二十两黄金。为什么是二百二十两?是因为在交易过程中,马霁川借口黄金成色不对,又追加二十两黄金。但金额依然不够。最后,画卷还是归张伯驹所有,剩下的金额分期再付。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也没有再支付。
张伯驹、潘素夫妇作画
1952年,张伯驹将展子虔的《游春图》以购买时之原价让与了故宫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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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驹(1898—1982年),原名张家骐,字丛碧,号游春主人、好好先生,河南项城人。在诗词、书法、绘画、京剧、古琴等方面也造诣精深,著有《丛碧词》、《红毹纪梦诗注》等书。他的父亲张镇芳是袁世凯哥哥的内弟,曾历任清末和中华民国高官,后来又担任盐业银行经理和董事长。1918年他毕业于袁世凯混成模范团骑兵科,毕业后任安武军全军营务处提调、陕西督军公署参议,后任盐业银行董事、总稽核。抗日战争胜利后,历任华北文法学院教授、故宫博物院专门委员、北平市美术分会理事长。新中国成立后任国家文物局鉴定委员会委员、第一届北京市政协委员。1962—1966年任吉林省博物馆副研究员、副馆长。1972年被聘为中央文史馆馆员。1982年2月26日病逝于北京。张伯驹早年即喜收藏,所藏法书名画甚众,多为旷世绝品。新中国成立后,他将藏品捐献给国家,这些藏品大部分入藏故宫博物院。
近年来,中国古代字画的拍卖市场,动辄拍出数千万甚至过亿元的“天价”。在这些传世珍品演绎的荣耀和财富传奇之外,张伯驹的名字似乎显得遥远而落寞。
有人评价,即使是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故宫博物馆收藏的字画中,无论是艺术价值,还是市场价格,都“罕有能超过1956年张伯驹无偿捐献之物”,“他捐献的任何一件东西,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形容它的价值,都不为过。”以下是部分张伯驹捐献给故宫博物院的古代书画作品。
1.西晋陆机《平复帖》
张伯驹花费银元4万购得西晋陆机《平复帖》故宫博物院馆藏
为西晋大文人陆机手书真迹,距今已有近1700年,比王羲之的手迹还早七八十年,是现今传世墨迹中的“开篇鼻祖”。它长不足一尺,只有9行字,却盖满了历代名家的收藏章记,朱印累累,满纸生辉,被收藏界尊为“中华第一帖”。
2.隋代展子虔《游春图》
张伯驹220两黄金购得隋代展子虔《游春图》故宫博物院馆藏
为隋代大画家展子虔所绘,距今1400多年,被认为中国现存最早的一幅画作,历代书画界都将其奉为绝无仅有的极品,有人称它是“国宝中的国宝”。《游春图》画卷长二尺有余,运笔精到,意趣无限,素有“天下第一画卷”的美称。
3.五代南唐董源《潇湘图》
五代南唐董源《潇湘图》故宫博物院馆藏
本幅无款印。引首有董其昌行书题记,后隔水有王铎跋,后幅有董其昌跋二则及袁枢跋。钤有明“典礼纪察司印”朱文半方,清卞永誉、安岐、嘉庆、宣统内府等鉴藏印记。
此图经明代董其昌鉴定,认为是董源的真迹。作者以江南的平缓山峦为题材,取平远之景,江上有一轻舟飘来,江边的迎候者纷纷向前。中景坡脚画有大片密林,掩映着几家农舍;坡脚至江水间有数人拉网捕鱼,生机盎然。
董源是隋唐五代时期著名画家,在中国艺术史上影响深远。他的存世真迹极少,目前国内仅有三件,分别收藏于北京故宫、上海博物馆和辽宁省博物馆。这件受损的《潇湘图卷》是故宫收藏的唯一一件董源真迹,属于一级甲等文物,极为珍贵。
2008年5月,正在故宫武英殿书画馆进行的“故宫藏历代书画展”突然闭馆一天,对外宣称是因为内部装修,而真实原因却是因为其中展出的一件国宝级文物——五代董源的《潇湘图卷》原迹,被展柜上部的滴水淋湿,致使受损处裱纸开粘。受损部位正好在画幅核心部位的舟船上。可悲可叹!!!
4.五代方从义《武夷山放棹图》
五代方从义《武夷山放棹图》故宫博物院藏
方从义,字无隅,号方壶,不芒道人,鬼谷山人等,贵溪(今江西贵溪)人。道士,居江西信州(今上饶)龙虎山上清宫。工诗文,善古隶、章草。画山水师法董源、巨然、米芾父子,后自成一家。所作云山,大笔泼墨,苍润浑厚,取势奇险。生卒年不详。此图表现福建武夷山勝景。奇峰突起,山下层林断岸,溪涧幽深,一叶轻舟飘流游览。以草书笔法勾勒,兼以淡墨轻染,与常见水墨云山画法不同。全幅布局奇特,得武武夷九曲之险。虽自谓仿巨然笔意,但更多的是方氏自己的风格。本幅右上自识[武夷放棹]隶书四字。左方又题[敬堇签宪周公,近采蘭武夷,放棹九曲,相别一年,令人翘企。因仿巨然笔意图此,奉寄仲宣幸达之。至正已亥冬方壶寓乌石山识]。钤[方壶清隐]白文印。按已亥为公元一三五九年。曾经清安岐和清内府收藏。《大观录》、《式古堂书画汇考》、《宝迂阁书画录》著录。
5.唐杜牧《张好好诗》
唐杜牧《张好好诗》故宫博物院藏
美人迟暮,难免令人唏嘘伤感。一千二百年前,唐代诗人杜牧为歌妓张好好挥笔赋诗一首,成为了我们能见到的这位著名诗人留存于世的唯一墨迹。大诗人杜牧留存于世的唯一墨迹——《张好好诗》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张伯驹5000多大洋收之。
《张好好诗》卷由宋徽宗赵佶题名,见于《宣和书谱》卷九,并钤有宋徽宗诸玺印,保存着当时内府装潢式样。后曾递藏于宋代贾似道、明代项元汴、张孝思、清代梁清标等人,乾隆年间入藏内府。1924年,逊帝溥仪将此卷携出宫外,流散于东北。1950年,琉璃厂论文斋老板靳伯声的弟弟在东北得到此卷,带来北京,转手持往上海。著名大收藏家张伯驹先生得知此消息后,急托墨宝斋马保山先生追寻此卷,以免此卷流失海外。幸得上天眷顾,诗卷寻得,张伯驹先生以重金购回,内心狂喜,每晚睡觉都置于枕边,如此数日,爱不释手。1956年,张伯驹先生将此杜牧所书《张好好诗》卷捐赠政府,珍贵文物重为故宫博物院收藏。
6.宋范仲淹《道服赞》卷
张伯驹花费黄金110多两购得。
宋范仲淹《道服赞》卷故宫博物院藏
此帖是范仲淹为同年友人“平海书记许兄”所制道服撰写的一篇赞文,称友人制道服乃“清其意而洁其身”之举。宋代文人士大夫喜与道士交往,“道家者流,衣裳楚楚。君子服之,逍遥是与。”穿着道服,遂成一时风气。此卷行笔清劲瘦硬,结字方正端谨,风骨峭拔,颇具王羲之《乐毅论》遗意。时人称此帖“文醇笔劲,既美且箴。”据考证此帖作于宋仁宗皇祐四年(1052年)以前。此赞经《铁网珊瑚》、《清河书画舫》、《清河见闻表》、《式古堂书画汇考》、《平生壮观》、《大观录》、《墨缘汇观》、《石渠宝笈初编》等书著录。刻入明文徵明《停云馆帖》、乾隆朝《三希堂法帖》等法帖。曾经宋范氏义庄,清安岐、清内府,近人张伯驹等收藏。1956年张伯驹先生将其捐献故宫博物院。
7.唐李白的《上阳台帖》
《上阳台帖》笔势较为豪放、雄浑、又含飘逸之气,倒颇符合李白诗歌风格。引首清高宗弘历楷书题“青莲逸翰”四字,正文右上宋徽宗赵佶瘦金书题签:“唐李太白上阳台”一行。后纸有宋徽宗赵佶,元张晏、杜本、欧阳玄、王馀庆、危素、驺鲁,清乾隆皇帝题跋和观款。卷前后及隔水上钤有宋赵孟坚“子固”、“彜斋”、贾似道“秋壑图书”,元“张晏私印”、“欧阳玄印”以及明项元汴,清梁清标、安岐、清内府,近代张伯驹等鉴藏印。伯驹非常喜爱此帖。李白狂放不羁,开一代浪漫主义的诗风,其书法被诗名所掩。《宣和画谱》载:“白尝作行书,字画尤飘逸。”他的这幅墨迹诗文为:“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何穷。十八日上阳台。太白。”帖面苍劲雄伟之中,见姿媚挺秀,一如李白豪放、俊逸的诗风。真是诗如其人,书亦如其人。
伯驹割爱,通过统战部徐冰同志将此帖转呈毛主席,并在附信中写到:“现将李白仅存于世的书法墨迹《上阳台帖》呈献毛主席,仅供观赏……”
毛主席收到此帖,观赏数日,也十分爱惜,后嘱中共中央办公厅转交故宫博物院珍藏。毛主席亲嘱中办给这位收藏家代写感谢信一封,并附寄一万元人民币。
8.宋黄庭坚《诸上座帖》
北宋黄庭坚《诸上座帖》故宫博物院馆藏
北宋黄庭坚书。纸本。草书。此帖系写给其友李任道的信札,内容为介绍五代时金陵禅宗僧文益的语录。笔法圆劲,气势苍浑雄伟,学怀素而有自己风格,为晚年代表作。款署“山谷老人书”,朱文铃“山谷道人”一印。后纸有明吴宽,清梁清标题跋。《清河书画舫》、《庚子销夏记》、《式古堂书画汇考》、《石渠宝岌初编》等二十九部书著录。现藏故宫博物院。
9.赵佶《雪江归棹图卷》
北宋赵佶《雪江归棹图卷》故宫博物院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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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艳情奇书《贪欣误》原文欣赏(三)
第三回刘烈女 显英魂天霆告警标节操江水扬清 系彼松柏,岁寒凌霄,挺节而弗私邪。吁嗟兮,凤友凰,鸣锵锵,胡为牖穿雀角,衅谤云张。吁嗟兮,万古心,一丝绝,维彼石泐,维彼江涸,而乃声光与斯湮没。我笑世人碌碌庸庸,无迹可树,无名可传,单只经营算计,愁衣愁食,为妻妾做奴仆,为儿孙作马牛,看看齿衰发落,空手黄泉。这样人,凭他子孙满堂,金珠盈箧,不得个好名儿流传千古,一旦死了,总与粪土一般。甚有高官显爵,受了朝廷厚恩,不思赤心报效,到去反面降夷,屈身臣虏。细细参详,端只为儿女肠热,身家念重,恋恋浮生,决不肯提起一个死字儿,以致青紫无光,须眉少色。倒不如一个红颜女子,烈烈轰轰,视死如归,为夫君增气色,为自己立芳名,充他这念头,能为夫死节,必能为君死忠。只为皇天差了主意,不生他在青云队里,到落他在红粉丛中,岂不可惜! 话说浙江杭州府仁和县地方,有个刘镇,字元辅,原是武举出身,曾做宁波水总,现在军门标下听用,因住候潮门外南新桥大街。其妻颇娴女范,于天启二年七月廿二夜间,梦庭前老 柏树,忽然化作青云一道,上天结成五色彩云,飞堕到他身旁,醒来说向元辅,不知主何吉凶。元辅道:"老柏乃坚劲之物,化作青云,结成五彩,倘得一子,必然青云得路,想不失为朝廷柱石,劲节清标,能与天地间增些气色。此梦定然是好的。"语未绝口,只觉身腹疼胀,到已牌时分,却生下一个女儿,元辅道:"这梦如何应在女子身上?这也不明。" 且喜此女生来自聪明伶俐,却又端庄凝静。十岁来的时节,唤做大姑。这大姑再不逐在孩子队中间行嬉耍,只是坐在母亲身旁做些针指。那母亲见他伶俐,先教他认些字儿,将那《孝经》教他读了,又将《烈女传》细细与他讲解一番。大姑道:"古来烈女,孩儿俱已领略一二,到是我朝人物,未曾晓得,求母亲指教。"那母亲将靖难时,惨死忠臣之女,约有九百余人,都发教坊为娼,不屈而死,如学士 方孝孺,妻女贞烈,不能一一尽说。即如 解缙、 胡广二人,俱是学士,胡学士之女,许配解学士之子为妻。后来解缙得罪身死,圣上把他儿子安置金齿地方,胡广悔亲,要将女儿另配别人。其女割自誓,毕竟归了解家。侍郎黄观,夫人翁氏,也生两个女儿,因得罪死于极刑。圣上将翁氏赐于 象奴为妻,象奴喜从天降,领到家中,要为夫妇。夫人道:"既要我为妻,可备香烛,拜了天地,然后成亲。"象奴欣然出外去买香烛。那夫人携了二女,同死在通济桥河下。这都是宦家之女,不必尽述,我且将本地百姓人家几个烈女说与你听。有个烈女,叫做许三姑,其夫青年入学,未嫁身死。许氏闻之,痛哭数日,满身私置油衣油纸,与母亲往祭灵前。痛哭一场,焚帛之时,将身跳入火中,油衣遍着,力救不能,遂死。这是景泰间远年之事。即近天启元年,梅东巷住有个沈二姑,其父沈子仁,把他许与于潜县中俞国柱为妻,夫嫁夫亡。其女在家,守孝三年,父母逼他改嫁,到三更时分,悄悄拜别父母,怀了丈夫庚帖,投河中而死。其时抚按题请建造牌坊,旌扬贞烈。 有诗为证: 赴水明心世所奇,从夫泉下未归时。 萧郎颜面情何似,烈女存亡节忍移。 连理萎□鸳对唤,空山寂寞雉双随。 柏舟芳节留天地,薤露哀章泣素嫠。 其母讲解已毕,大姑便叹息一声道:"凡为人做得这样一个女子,也自不枉了。"其母看他年纪虽只是十岁,志向便自不凡,因道:"古人说得好:'国难识忠臣。'男子之事君,犹女子之事夫;男子殉节谓之忠,女子殉难谓之烈。然忠与烈,须当患难死生之际才见得,故又云:'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那患难死生,是恁么好事?只愿天下太平,做个好官;只愿家室和睦,白首到老。'烈'之一字,用他不着便好了。"大姑道:"患难死生之际,那个是要当着他的?只是到没奈何田地,也须从这个字走去,才了得自己本分内事。"其母大加称异,心中想道:"这个女儿,后来毕竟能尽妇道的,但不知恁么造化的人家承受他去。" 道犹未了,只见一个媒婆,来与大姑说亲。那大姑连忙避过了。其母问媒婆道:"却是那一家?"媒婆道:"是吴都司第九子,今住镇东楼下。"其母连忙去请刘元辅来说知。元辅道:"这个吴都司是我世通家,况小官又读书的,极好!极好!"媒婆见元辅已应允,如风一般去了。与吴都司说知,吴都司择定好日,率了儿子嘉谏去拜允。刘元辅见了女婿,十分欢喜。那女婿果是如何?看他: 举止风流,何异荀令之含香;仪容俊雅,不减何郎之傅粉。想其丰度,如此霞举,笔底自能生花。 拜望已毕,吉期行礼,把那钗环珠花、黄金彩缎,齐齐整整,摆在桌上。两个家人施了礼,递上一封婚启。元辅展开观看,那启云: 伏以七月瓜辰,金风蔼银河之影;百年丝约,玉杵联瑶岛之姻。爰订佳期,周届吉旦,恭惟老亲翁门下:白雪文章,紫电武库。雕弧负橐,期清塞上风烟;彩笔登坛,会草马前露布。千军总帅, 万里长城。挟策祖计然之奇,传范守班姑之诚。女娴四德,门备五长。固宜乔木之兴怀,应咏桃夭之宜室。乃者弱儿,方惩刻鹄;甫令就傅,初识涂鸦。既生瓮牖之寒宗,又非镜台之快婿。赤绳系武,紫气盈庭。掷玉留款,宝细横眉倩丽;折花比艳,青梅绕榻盘旋。用涓吉以荐筐篚,敬修盟而联秦晋。 刘把总接了婚启,收下礼物,款待行媒已毕,徐徐捧出康帖、鞋袜诸礼,亦修答启一函。启云: 伏以高媒作合,已纳吉而呈祥;大贶惠施,荐多仪之及物。占叶凤鸣,光传鸾影,恭惟老亲翁门下:山川献瑞,星斗腾辉。类申甫之生神,膺国家之重奇。清平镇静,寝刁斗以无声;怀远保宁,偃旌旗于弗用。郎君袭六里之天香,石傍摹篆;弱息咏一畦之雪色,林下续胶。辱传命于冰人,盟谐两姓;赞分阴于乔木,欢缔百年。惟幸因可为宗,顿忘本非吾偶。谨伛偻而登谢,敢斋沐以致词。伏冀钧函,曷胜荣荷。 回礼已毕,自此两家时时通问不绝。那女婿吴嘉谏,加意攻书,十分精进。庚辰之岁,值许宗师岁考,上道进学,刘元辅不胜欢喜。吴家择定本年八月二十日,乃黄道吉辰,央媒之日,刘家亦忙忙料理妆奁,送女儿过门。时值五月初一,杭俗龙船盛发,大姑与母亲也往后楼观看,果然繁华。有词云: 梅霖初歇,正绛色、葵榴争开佳节。角黍名金,香满切玉,是外玳瑁罗列。斗巧尽皆少年,玉腕五丝双结。舣彩舫,见龙簇簇,波心齐发。 奇绝。难画处,激起浪花,番作湖间雪。画鼓轰雷,龙蛇掣电,夺罢锦标方歇,望中水天,日暮犹自珠帘方揭。归棹晚载,十里荷香,一勾新月。 是时,母亲便推开两扇窗子,叫大姑观看。大姑却羞缩不敢向前。母亲道:"有我在此何妨。"大姑只得遮遮掩掩,立在母亲背后,露出半个庞儿,望着河里,好似出水的芙蓉一般。那看的人,越是蚂蚁样来来往往,内中有一个少年,也不去看船,一双眼不住的仰望那大姑。但见: 雪白庞儿,并不假些脂粉;轻笼蝉鬓,何曾借助乌云。溶溶媚脸,宛如含笑桃花;袅袅细腰,浑似垂风杨柳。真如那广寒队里婵娟,披香殿上玉史。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那人看见这般容貌,不禁神魂飘荡。便想道:"这是刘把总家,一向听说他的女儿十分美貌,始信人言不虚。怎得与这女子颠倒鸾凤一场,便死也是甘心。得个计儿才好!"俯首一想,道:"有了!有了!"那时大姑自与母亲说着话,微有嬉笑之容,又见那人不住的看,便与母亲闭上窗儿进去了。那人见有嬉笑之色,只道有意于他,不觉身上骨头都酥麻去了。 却道那人是谁?乃是刘家对门开果子行张敬泉之子,小名阿官。这阿官年纪二十余岁,自小油滑,专在街上做一个闲汉。他家有个豢奴,名叫张养忠。这养忠却住在刘把总右首紧贴壁。阿官道:"我家在对门,如何能得近他?除非到养忠家里住了,才好上手。"于是买了些酒食,又约了一个好朋友叫做宋龙,竟到养忠家来,摆下酒食,请养忠吃。那养忠道:"却是为何?"阿官备道大姑向他微笑之意。养忠笑道:"我有个笑话,说与你听:一个货郎,往人家卖货去。一个女子看他笑了一笑,货郎只道有情于他,想思得病,甚至危笃。其母细问原由,遂到这女子家中,问他笑的意思,果是真情否?女子曰:'我见他自卖香肥皂,舍不得一圆擦洗那黑的脖子。'"大家听罢,一齐笑将起来。后人得知真情,作诗诮之曰: 虾蟆空想吃 天鹅,贫汉痴贪骏马驼。 野草忽思兰蕙伴, 鹪鹩难踏凤凰科。 养忠笑罢道:"那刘把总是老实人家,他女儿平日极是端重,我紧住间壁,尽是晓得。恐无此意,不可造次。"阿官再三说道:"他向我笑,明明有情于我,这事须你做个古押衙才好。"因跪了道:"没奈何,替我设一个法儿。"养忠道:"只恐他无此意。若果有意时,这却不难。"阿官又跪下道:"果有何计?"养忠道:"我后面灶披紧贴他后楼,那后楼就是大姑卧房,晚间扒了过去,岂不甚易?"阿官大喜,便道:"今晚就去何如?"养忠道:"这般性急!,须过了端午,包你事成也。"阿官又跪了道:"等不得,等不得!没奈何,没奈何!"养忠道:"我在此居住,你做这事不当稳便。我原要移居,待到初六移了出去,你移进来住下,早晚间做事,岂不像意?"阿官道:"这都极妙,但只是等不得。今晚间暂且容我试试何如?"养忠只是不肯。阿官与宋龙只得回去,反来覆去,在床上那里睡得着?到得天明,又拿了一两银子与养忠,要他搬去。宋龙便插口道:"老张,老张,你这个情,还做在小主人身上还好,我们也好帮衬他,你不要太执拗。"养忠不得已,也便搬去。 过了端午,阿官移到养忠家里住下,叫宋龙在门首开个酒店,阿官在楼后居卧。天色已晚,宋龙排了些酒食,道:"我与你吃几杯,壮一壮胆子。"那阿官那里吃得下去?只管扒到梯上,向刘家后窗缝里瞧。只听得刘把总夫妻二人,尚在那里说话响,只得是扒了下来。停了一会,又扒上去张,只见楼上灯光,还是亮的,又扒下来。停了一会,又扒上去,只听得刘把总咳嗽一声,又扒下来。宋龙笑道:"这样胆怯心惊,如何云偷香窃玉?"看看半夜,听刘家楼上都睡着了,于是去挖开窗子,便钻身进去。那大姑是个伶俐人,听得咯咯叫有些响,便惊醒了,暗想道:"这决是个小人!"登时便穿了衣服,坐起床来,悄悄的听那足步在侧楼上移响。将近前来,使大叫:"有贼!有贼!"元辅夫妻听得说"有贼",忙执灯上楼。那阿官也待要跳出窗去,足步踏得不稳,一交反跌下来。当时被元辅夫妻一把扯住,将绳子捆缚了,道:"我家世守清白,那个不知?你这畜生,夤夜人来,非盗即奸,断难轻饶!本要登时打死,且看邻舍面情,即把剪子剪下了头发,明日接众位高邻,与你讲理!" 那宋龙在间壁,听得阿官已被捉住,如何救得出来?慌忙去叫了世达、养忠。养忠道:"何如?不听我说,毕竟做出事来!此事如何解救?"宋龙急促里无法可施,只得将锣敲起,街上大喊道:"刘把总谋反,连累众邻,众邻可速起来!"这邻舍听得,却个个披衣出来观看,一齐把刘家门来打。元辅听见,下楼开门。不料宋龙、世达直奔上楼,抢了阿官出来,反立在街心,大声道:"刘家女儿日里亲口约我到楼,如今倒扎起火囤来。"那大姑在楼上听得此言,不胜羞愧,道:"没有一些影儿,把我这等污秽,总有百口,没处分说。不如死了罢。"就把绳子缢死床上。 却说元辅夫妻正在门首,与众邻分青理白,众邻始悉根由,散讫。元辅夫妻上楼,只见大姑已缢死了。元辅道:"且不要做声,天明有处。"看看天亮,那阿官尚不知大姑已缢死了,还摇摇摆摆,到元辅门前分说,被元辅一把扯进,拿绳捆了,伴着死尸,自己径往告府拘拿不提。 那时飞飞扬扬,一传两,两传三,传到吴秀才耳朵里。吴秀才正值抱恙之时,将信将疑,正要亲往打听,适值雷雨暴作,不能行走。次日,两更倾盆,一连六日不住。 民谣有云: 东海杀孝妇,大旱三年。 钱江缢烈女,霪雨六日。 吴秀才忍耐不定,初九日只得扶病冒雨往探,只见正将入殓。时值天气颇热,寻大姑两眼大开,面貌如生,更自芬香扑鼻。吴秀才不禁称异,然这污口纷纷,心下还有些儿信不过,心思道:"我闻女子的眉发剪下,可搓得圆的。"乃讨剪子剪下,把手一搓,却自软软的,似米粉一般搓圆了。始信其贞烈,恸哭于地,力不能起。左右看的,尽皆掩袖悲咽,莫能仰视。却也作怪得紧,那大姑见吴秀才拜下,便把双目紧闭,流泪皆血,见者无不惊异。吴秀才举手将汗巾拭之,其血方止,更自香气袭人。同里钱长人有诗二首,赠云: 其一 死贞事之异,之子更堪哀。 荆棘须臾间,芳兰为之摧。 相蔑以片言,慷慨起自裁。 求之史传中,高行孰可埋。 庶几鲁处士,千载共昭回。 其二 自古忠臣了自心,从来节烈岂幽沉。 投环寂寂月照寝,绝□轰轰雷振林。 数日□颜神不死,双眸赤泪语无音。 香魂彻骨喷千古,弹指之间感昨今。 同郡柴虎虎臣,作《钱江刘娥词》一首吊之,曰: 钱江浩以澄,凤山高以凝。 江流山峙间,挺生实奇灵。 轰轰刘氏子,家门奕有英。 三季公卿裔,帝王满汉京。 勋伐在皇朝,世居负州城。 阿爷百夫长,旗鼓总前行。 阿姥娴壶范,壶内不闻声。 爷娘鞠一女,爱惜掌上擎。 自小端严相,肌肤如白雪。 娇羞弗敢前,□睐众尽折。 七岁辨唯俞,八九殊席食。 十龄通经训,十三学组织。 十五调酒浆,女工咸有则。 左右侍阿姥,语言无苟疾。 张姓比邻人,妄觊窈窕看。 径托媒约言,来在爷娘侧。 云是第一郎,才貌不世出。 红丝天上系,鸳鸯宜作匹。 念是终身托,相做须慎择。 闻知少年郎,跌荡行叵测。 逊词谢媒妁,齐大非吾敌。 女又薄禄命,那堪执巾栉。 陈请既失望,耽耽菲朝夕。 有顷侦刘氏,酌酒定婚帖。 举家尽欢喜,女夫吴公子。 补邑博士员,文誉乘龙比。 纳吉展多仪,请期亦在迩。 视历岁庚辰,利在九月始。 爰整嫁衣裳,一切宜早理。 无赖张氏儿,愤怼姣媒起。 夙昔闻刘娥,天授多才美。 自小端严相,肌肤如白雪。 娇羞弗敢前,□睐众尽折。 七岁辨唯俞,八九殊席食。 十龄通经训,十三学组织。 十五调酒浆,女工咸有则。 左右侍阿姥,语笑无苟疾。 以彼穿窬窥,矢心愿结发。 媒约拒不通,嘉偶阻咫尺。 楚材晋用□,枉作他人室。 甘心得一当,时哉勿可失。 况我逼处此,乘便势易为。 黄昏薄夜半,穴隙跳中闺。 欲效阳台梦,烂醉入罗帷。 处子惊遽起,疾呼知阿谁? 家人以贼获,间族正厥非。 仓猝难辨问,女心痛伤悲。 罗敷自有夫,乃为贼所窥。 昏夜入房闼,青蝇岂易挥。 爷娘掌上擎,常言爱弱息。 自小端严相,肌肤白如雪。 娇羞弗敢前,□睐众尽折。 七岁辨唯俞,八九殊席食。 十龄通经训,十三学组织。 十五调酒浆,女工咸有则。 左右侍阿姥,语笑无苟痴。 行年二八余,中门鲜足迹。 先世清白遗,于飞卜嘉客。 无端遘嫌猜,胡然谢口实。 涕泪摧肝肠,气结语为塞。 扃户从雉经,一死矢天日。 爷娘出毋望,启视悬梁楹。 号痛莫救药,讣闻俱涕零。 幽愤动苍穹,风雨来震电。 气绝三日夜,容颜好如生。 瞪目仰直视,炯炯披双星。 夫家随哭赴,□□痛幽灵。 一见遽长瞑,流血达精诚。 若翁控所司,列状雪仇雠。 恶少善底诬,居间要贿赇。 覆盆不见察,法网漏吞舟。